□李學朴

師爺,是舊時對幕友的尊稱。幕友,又稱幕賓、幕客、西賓、賓師等,指受各級官吏聘請幫助處理政務的人。清代徐珂在《清稗類鈔》中說:「僕人稱官員為老爺,稱幕友為師爺。」師爺一詞的稱呼始於清代,從事此業者多為浙江紹興人。

師爺,按其源流,源出周王之官——「幕人」。《周禮·天官冢宰第一》記載:「幕人掌帷、幕、幄、帟、綬之事。凡朝覲、會同、軍旅、田役、祭祀,共其帷、幕、帟、綬。」《周禮註疏》中則說:「王出宮,則幕人以帷與幕等送至停所,掌次則張之。」據此看來,「幕人」的職責就是掌管帷幕等物,並在周王朝覲、會同、軍旅、田役、祭祀時張幕、設案。

漢代,幕僚制度已基本成型,公卿、郡守都有權聘用僚屬。東漢光武中興之後,辟召之風尤其興盛。光武帝劉秀曾徵召過故人嚴子陵,但嚴子陵卻寧願在富春江釣魚。東漢末年,各派豪族軍閥擁兵割據,為確保各自發展,爭將天下名士羅致幕下,以壯勢力,這導致了幕僚制度進一步發展。

東晉時期,權臣桓溫圖謀篡奪天下,參軍郗超為他謀劃。謝安與王坦之曾經去拜訪桓溫,談論國家大事,桓溫就讓郗超藏在幕帳之後偷聽。沒想到一陣風吹來,吹開了簾帳,郗超露了出來,謝安笑道:「郗生可謂入幕之賓矣。」這是歷史上首次出現「幕賓」一說。南北朝時期,名士庾杲之受聘到王儉的幕府去做長史,有朋友表示祝賀,說有這樣的名士入幕,好比芙蓉依傍著蓮花池的綠水。後人因為這個典故,往往將幕府雅稱為「蓮幕」。

古時師爺的職責,主要在於協助判案、管理錢糧、起草文書、整理檔案等。與此相呼應,師爺也分為五大類:刑名、錢穀、挂號、征比、書記。在州縣以刑名、錢穀二者責任最為重大,地位也較其他師爺為尊。

明清地方官府是行政和司法合一,地方官既是行政長官,又是司法長官。他們所管的事主要有兩件:一是審理刑事、民事案件,二是徵收錢糧,上交藩庫。清代有人說,州縣衙門裏總是響著「三聲」——板子聲、算盤聲、戥子聲。說的就是地方官府所處理的事主要是辦案和徵收錢糧這兩類,這兩類事中,又以辦案最為重要。清代有一種說法,叫「親民首在理訟」,即是說辦案是親民之官(州縣官)的首要大事。案子辦得好壞,是朝廷衡量地方官是否稱職的重要標誌。所以,地方官都很重視案件的審理。

但是,清代地方官多是科舉出身的「讀書不讀律」的士人,必須仰仗精通理訟的師爺來協助辦理。清人陸向榮《瘦石山房筆記》雲:「近日官途多依靠幕友,而於讀律毫不講解。」(《引自牧令書輯要·刑名》)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由於師爺在案子審判中掌握重權,所以很多人的禍福生死就操在他們手裏。清代協辦大學士、太子少保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槐西雜誌三》中記述一位時人所說的話:「幕府賓佐,非官而操官之權,筆墨之間,動關生死,為善易,為惡亦易。」清代紹興山陰人金植因為親戚和同鄉中有很多當刑名師爺,所以對此感觸尤深,他說:「一切入幕主文之法家」,執筆時一定要「切切警醒」「倘稍有冤抑,一著點墨,則人命立休於筆下」(《不下帶編》卷七)。另一個紹興人俞蛟也說:刑名師爺「按律引例,以判罪人,生死所爭,在毫釐間。」(《夢廠雜著·紀西粵幕》)

師爺一行多與文書案牘打交道,因此只有讀書人才能勝任,讀書做官是學子畢業所孜孜以求的目標。許多人為此皓首窮經、老死牖下。但是,對於大多數師爺來說,這種夢想不再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在科考失意後,及時退出改習此業的,有的從事這一行長達幾十年,不再以科舉為念。

入幕得勢的師爺,往往成為盈利之徒,甚至聲色犬馬無所不為。萬維翰就感嘆過:「幕中之流品,最為錯雜,有宦轍覆車,借人酒杯,自澆塊壘;有貴胄飄零,摒擋紈絝,入幕效顰;又有以鐵硯難磨,青氈冷淡,變業謀生……」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既然師爺群體的成分這麼複雜,品行不端者就在所難免,上下勾結、朋比為奸的大有人在,欺上瞞下、塗改公文、把持官府、胡解案例者也不乏其人。

清代徐珂所輯的《清稗類鈔》中,便對師爺的此種伎倆有著生動的描述。在師爺中,最能作弊的是刑名師爺,因為清代頒佈的法令多不甚確切,對一個具體的案件,多半是根據以往的成例來判定,這樣就給了師爺上下其手的機會,許多冤獄,都由他們操持。如同治年間轟動京城的楊乃武冤獄,便有一紹興師爺不光彩的表演,他私通案犯,逼取偽供,致成大獄。丁寶楨為福建巡撫時,某縣有開棺剝取屍身衣飾一案,該縣刑名師爺為替縣令掩飾,在文書上故意用模糊含混字樣,以圖矇混過關,終被查出。這樣的事例,在晚清文獻上並不少見。無怪乎當時的人對師爺以「搞來搞去,終是小人」嗤之以鼻了。

民國初年,有的師爺搖身一變成為民國幕僚,但師爺體制余習未盡,職業思想還沒有變過來。民國幕僚人數之多不亞於清代。從中央到地方,各級軍政長官普遍重視幕僚,這些幕僚被稱為顧問、參議、參謀、秘書、副官等,實際上就是清代師爺稱謂的花樣翻新。

歷史上文人歷來有重視文史的傳統,許多師爺因長期游幕,筆記作品多載當地風土人情、社會百態,如鄔斯道《游梁草》《撫豫宣化錄記載河南之事》《全庶熙日記》載滇黔兩省事,宣鼎《秋雨夜燈錄》詳述清末社會大量醜惡現象。另一個師爺吳熾昌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寫成《客窗閑話》及《續客窗閑話》,書中描述的活脫是一幅社會百態圖。這些著作不僅文字可讀,而且還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那些運籌於歷史帷幄之中,周旋於帝王將相之間,盤桓於州縣衙門之內的師爺們,「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如今只留下一段傳奇的歷史,一樁樁辛酸的往事,一個個縹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