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堅持!」這句對白,總是讓無障礙劇團成員陳家樂找到勇氣前行。

天生患有大腦麻痹症的他,三年前不惜放棄坐輪椅的舒適,不理擺出形體動作有多累,更不管自己所走的每一步路承受巨痛,亦堅持站起來,日夜苦練平衡、咬字,只為穩站台上演齣好戲。家樂曾經不起波瀾的生命,因著舞台劇找到了興奮的理由,無奈這一切終有限期,他心知肢體傷殘者老年或只能與病榻為伴,如今只求演好每個角色,任憑舞台引領他離開方寸輪椅,走進無垠的戲劇世界。

家樂兩歲時確診患有大腦麻痹症,影響到身體活動及肌肉協調能力,柺杖成為他的成長密友。直至六年前,他因長年使用柺杖,導致肩膊出現勞損,醫生建議他長途外出時改用電動輪椅出入。對於下肢活動不靈活的家樂而言,用腳走台位雖非不可能,但始終有一定難度,但三年前他放棄坐輪椅,決心向高難度挑戰,站立超過兩小時,也要參與「糊塗戲班」的劇作《惡童日記第三部曲——第三謊言》。

「通常一齣劇幕與幕之間會有間場,沒戲分的演員可入後台稍稍休息再轉妝,但那次導演安排所有演員無間斷在台上,我們還有許多形體動作。」由於家樂慣性依賴輪椅,平日站立數分鐘已感到很疲憊,但形體戲劇對演員的體能有要求,即使是健全演員都不一定做得好,所以他自薦參加前,亦曾被導演陳文剛「恐嚇」,「他說我會很辛苦,未必做得到。」

演員在劇中需要做各種動作,包括跪坐、半蹲、彎腰、拾球,期間家樂亦要以形體動作,扮成不同場口的虛景布置,其中讓觀眾讚歎的一幕,是二十位演員連成一排,以身體扮成一部「活生生」可轉動的印刷廠機器,「正式練習就知道真的很辛苦,多數動作都要長時間固定,突然又會快轉為另一個姿勢,我從小到大未試過連續站著做這麼多動作。」

家樂猶記得,頭幕須跪坐一段長時間,接續再站起來繼續演出,令他的大腿到腳踝又痛又痹,「其實大家都腳痹,我更試過站不起來,也曾起來走了幾步即倒下。」那段時間他自覺演不好,排練兩個月期間經常因壓力致病,直至排練到一半,有次他腳痛得大哭,想放棄的念頭一下子大爆發,「我不能夠站穩,又很難固定,很多動作都做不到,導演為了遷就我要把全部演員整套動作改了。」

當家樂躲於一角暗自落淚時,導演上前對他說:「因為你的堅持,所以我沒有放棄過你。」家樂把這一句話牢記至今仍不能忘記,那時萌生已久的負面思想,似乎找到了出口,讓他重新得著前進的動力。後來另一位也想過棄演的健全女演員亦說,要不是看到家樂的堅持,她早就放棄了,教家樂驚訝不已,「我從沒想過,一直以來我只是做好自己罷了,我深知有此機會不可輕易放棄,所以再痛都要堅持下去。」

家樂抹乾眼淚後,咬緊牙關重新振作,他為克服下肢的障礙,特意買來健身搖搖板作訓練,盼望可加強腳部肌肉和平衡力,「每日完成綵排後,回家不論有多晚我都會繼續練習,盡量把動作固定得更扎實、更穩妥,從小到大我做物理治療也未試過如此落力。」儘管家樂最終仍有動作不能做妥,但他的表現足以隱藏自己的限制,首場演出完結後,有觀眾走到台前稱讚他,坦言若非導演點名提及,亦不會發現有演員行動不便。

曾經,家樂每夜帶著自我否定入睡,時刻抱持內疚的心努力練習,甚至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找到為之而興奮的目標,但當他真正跟舞台劇相遇,不止贏到外界的掌聲,更重要是找到堅持的理由,一切阻礙他步步向前的負面思想,開始慢慢減退,「我很欣賞自己努力到現在,這些年未曾有一樣事物可教我堅持到底,如今演舞台劇是我最想做好的事。」憑著一股「膽粗粗」的衝勁,家樂在戲劇世界找到屬於自己的舞台。去年和今年他回到無障礙劇團,兩度演出《天虹戰隊》,雖然戲情需要他回到輪椅跳舞,毋須再自行站立突破肢體限制,但今年遇到的多段插曲,如他於演出前一星期突然因心臟不適留院多天,繼而有團員於演出期間受傷,舞台又突然失靈無法轉動,幾件事連繫起來令他莫明對戲劇人生有了更深感悟。

家樂留院期間,第一次遇到需要搶救的彌留病人,被醫生一度救回,但沒隔多久還是被死神接去。殮房職員深夜前來帶走遺體,死亡的氣息跟家樂非常接近,「原來一個人那樣就走了,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那種冰冷的感覺,近年身體愈見明顯的痛楚,令我預計到自己老去以後,應該也是長年攤在牀上,趁我現在仍能走得動,我很想把握可以上台的時間,無論扮演主角或閒角都好,我只要做好這件事,讓其他人知道我就算是傷殘,也不是廢。」踏上舞台,家樂沒有拒絕前行的藉口。月前《天》的演出,同於劇中跳舞的視障人士,由他人捉住手一步步學會動作,聾人則靠著手語、燈光感受節拍,他把各人的努力放在心內,那個畫面尤其美麗。該劇有句對白,為家樂帶來無限勇氣,「當遇到難關,覺得想放棄的時候,只要閉起雙眼,堅持多一會,就能捱過去!」台位站不穩沒關係,閉上眼,堅持,就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