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毛澤東與賀子珍

在7月16日以前,廬山會議還是開得比較輕鬆的,確有「神仙會」的味道。根據會議的安排,白天開會、讀書、看文件,晚上看戲或跳舞,星期天休息。開會之餘,有人遊覽風景名勝,有人做詩填詞。特別是毛澤東的《到韶山》、《登廬山》兩首詩由周小舟、胡喬木二人傳出後,山上更是詩風大盛。

毛澤東的心緒也是平靜而輕鬆的。他甚至懷揣著一個多年的願望:那就是能否秘密會見一下闊別已久的賀子珍。

賀子珍是1947年從蘇聯返回中國的。據說毛澤東當時準備讓她仍回到自己身邊,說這是歷史造成的,還是要按中國的老傳統解決。可是後來組織上又決定不讓她進北京。在行動上,她無疑要服從組織,而思想上她仍對主席一往情深,思念不已。在1954年9月全國第一屆人大期間,她打開收音機,照例收聽每日新聞,突然,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從收音機里傳出,她凝神細聽,這不是毛澤東在說話嗎?是他,是他……砰的一聲,她昏倒在沙發上。經過搶救,她雖然蘇醒了,而精神上的健康,再也無法恢復。患了精神分裂症的賀子珍在上海時,時好時壞,她提出到江西南昌住些日子,仍不見好,複發的癥狀越來越重。發病時,她疑慮、恐懼,處於高度的緊張狀態,總認為有人要謀害她。厲害時,不吃不喝,木然而坐,兩眼發獃。她的體質完全垮了下來,與年輕時挺拔秀麗的模樣相比,簡直是換了一個人;她若不發病時,仍然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頭腦也清醒,但不能談得太久……

毛澤東對此多少有些耳聞。他又是個懷舊念情的人,心裏總不免想起她。1954年,賀子珍聽到他在廣播裏的聲音發病的事他也聽說了,輕易不落淚的毛澤東流淚了。賀子珍到江西後,毛澤東讓他倆的女兒嬌嬌(李敏),多次到南昌來看她,而且總要帶些賀子珍喜歡吃的東西和難買的藥品。毛澤東還多次給賀子珍寫過信,有時是讓李敏帶信,信的開頭總是稱呼賀子珍為桂妹,因賀子珍生在桂花飄香的季節,小名就叫桂花。據江西省委第一書記楊尚奎的夫人水靜分析,毛澤東詞作中《蝶戀花·答李淑一》中的楊、柳都有所指世人皆知,而「吳剛捧出桂花酒」中的“桂花”應是賀子珍。(以下參見水靜:《特殊的交往——省委第一書記夫人的回憶》,江蘇文藝出版社)

7月7日中午,楊尚奎回到家裏鄭重地對水靜說:「你馬上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動身回南昌。」

「什麼事,這樣急?」

「去把賀子珍同志接到廬山來,和朱旦華一道去。毛主席要見她。」朱旦華是毛澤民的原夫人。

水靜幾乎叫了起來:「啊,這可太好了!」她一直希望有這樣一天。她也曾就此事問過楊尚奎:“主席為什麼不跟賀子珍見一面呢?這對他來說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楊尚奎搖頭,很嚴肅地說:“你不要把見見面這種事看得太簡單了。毛主席是全黨全國的領袖,他的一舉一動都應該是人民的表率;他也要受中央的約束,而他的紀律性是很強的;再說,一旦江青知道了,即使只是見見面,也會大吵大鬧,那影響多壞呀!”水靜以後就不存指望了,當事情真的要發生時,她都不敢相信了。

「你聽我說,」楊尚奎做了一個制止水靜大聲說話的手勢,說:“這是一個特殊的任務,主席強調要絕對保密。汽車上山之後,不要到這邊別墅區來,要直接開到我們安排好的住處去。”他又叮囑,在見到主席之前,不要讓賀大姐知道是主席要見她,以免她過於激動而觸發舊疾,他說這也是主席親自交代的。

第二天,水靜將賀子珍接到車上,便向廬山飛馳。到了廬山涵洞左側的28號房,賀子珍住下,水靜就和毛澤東聯繫。

「客人的情況怎麼樣?」毛澤東在電話里問,聲調有些激動。

「一切都好。」水靜報告。

「那好,你等著我的安排。」

次日中午,趁賀子珍午睡,水靜到了毛澤東住的「180號」,即“美廬”。她進去時,毛澤東正在抽煙,等著水靜。水靜將如何將賀子珍接上山的情況簡略彙報了一下,告訴主席,大姐情況很好,記憶力也還可以,能回憶許多往事。

「很好。」毛澤東點點頭說,“今天晚上9點鐘,你坐尚奎同志的車,送她到我這裏來。”

「好的。」

毛澤東繼續說道:「這裏已經安排好了,身邊的幾個同志都有事下山去了,只有小封留下值班。門哨認得尚奎同志的車號,不會過問的,開進來就是了。」

水靜想起朱旦華,問:「要不要找旦華同志一道陪大姐來?」

「不用了,你一個就可以。」毛澤東已有所考慮,他想盡量縮小知情面。

水靜起身告辭:「主席,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走了。」

毛澤東緊鎖眉頭,使勁吸著煙,心事重重。他沒有直接回答水靜的問話,而是自言自語似的說:「咳,希望能一拍即合。」

晚上9點,一輛吉姆轎車徑直開進「180號」院,緩緩停在台階下面。已經在那裏等候的毛澤東衛士封耀松,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扶出賀子珍,水靜在另一面扶著,一起進屋,直上二樓。樓上共有三間房,毛澤東住了兩間,外面是會客室和辦公室,裏間是毛澤東的卧室。緊靠樓口右側有一間小房,是衛士的值班室。封耀松送賀子珍進裏間時,水靜就在值班室休息。一個多小時後,毛澤東召喚衛士的鈴聲響了。一會兒,封衛士把賀子珍扶進值班室,讓她坐下,然後對水靜說:“主席請你去一下。”

水靜走進主席房間時,只見他手裏夾著煙,臉色很不好。

「不行了,腦子壞了,答非所問。」毛澤東重重地嘆了口氣,像是對水靜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水靜盯著毛澤東蒼白的臉,不知說什麼好。

「她很激動,你要注意她的情緒。」毛澤東夾著煙的手朝水靜點了一下,說:“明天你就送她下山,下山以前,你一步也不要離開她。現在她已經知道我在山上,怕她出去碰到熟人,那不好。延安時期的熟人很多呀,有些就住在你們附近。”

「主席,請放心,我保證不會離開她一步。」

「還有一件事,最好回去就辦。」毛澤東加重語氣說,“她拿走了我三小瓶安眠藥,很厲害的,吃多了會出事。你要想辦法從她手裏拿下來。”

「好,我會辦妥的。」

水靜陪賀子珍回到住所,一直想著毛澤東要她辦的事。當賀子珍又一次提到主席的生活時,水靜不經意地問了一聲:「大姐,你覺得毛主席的變化大嗎?」

「別的都和以前一樣,就是老多了。」賀子珍說道,“我看他很疲倦,煙抽得很厲害,安眠藥也吃得很多。”

聽她提到安眠藥,水靜靈機一動,立即抓住這個話題:「是呀,主席太忙了,休息不好,聽說要吃兩次安眠藥才能入睡哩。尚奎也是樣,工作一緊張,沒有安眠藥就睡不著覺。」水靜乘勢說道:“對了,聽說大姐在主席那裏拿了幾瓶安眠藥是嗎?能不能給我看看,主席吃的是哪一種,我好給尚奎搞一點。”

賀子珍不及多想就把藥瓶遞給水靜:「你看嘛,就是這種。」

「這種呀,我還沒見過哩。」水靜接過藥瓶。“這葯給我好不好?我給尚奎吃吃看,不知效果好不好。”

「好嘛,你拿去就是了。」賀子珍爽快地說。

水靜暗暗噓了一口氣。第二天一早她給封衛士掛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安眠藥已經拿到了,請主席放心。這天下午,賀子珍返回了南昌。此次相見,是毛澤東和賀子珍延安別後的第一回,也是此生的永訣。本來毛澤東是抱著熱望的,可結果令他失望。這種心情上的落差,不知是否也影響了他對廬山會議的期望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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