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熟人見面少不了對我說:你真厲害,90高齡還寫出長篇小說《牽風記》!當然,這是祝賀之詞,但也令我不勝感慨。我心想,他們本應該問我:你為什麼一拖再拖,直到90歲才拿出這本書,你早幹什麼去了?

《牽風記》以1947年第二野戰軍千里躍進大別山為背景。這次戰略行動是解放戰爭中最富華彩的樂章之一,也是我參加革命部隊以來經受鍛煉與考驗最嚴峻的一段經歷。這一段生命閱歷豈可輕輕放過?早在1962年,我就請長假寫這部長篇,寫了20餘萬字。不久,我作為軍報戰地記者派駐福建反空降部隊,隨後又接受其他任務,《牽風記》創作被擱置下來。多年後,書稿被我忍痛付之一炬。過後想想,倒也並不覺得多麼可惜:如果當時匆匆忙忙把書出了,也就不會重改一次,我也只會為這部長篇小說成色平平而羞愧,痛感自己留下的遺憾無法補救。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迎著改革開放大潮,湧現出眾多富有探索精神的作家。他們勇於強化主體意識,積極追求文本創新。小說創作如飛流而下的瀑布,產生大量「文學負氧離子」,清新的氣息令人心身愉悅。遺憾的是,他們一身鋒芒不能為我所用。如我老朽者,得益於思想解放完全解除了創作思想上的自我禁錮,清除了公式化概念化影響,真正回歸到文學藝術自身規律上來。否則活到90歲,依然不可能寫出這樣一本《牽風記》來。

歷經滄桑風雨,跨越世紀門檻。一路蹚過來,我不再瞻前顧後,必須完全放開手腳作最後一搏。小說關鍵在於虛構,我希望能夠憑藉自己戰地生活的積累,抽絲剝繭,織造出一番激越浩蕩的生命氣象。戰爭背景最大限度地被隱沒、被淡化,人物也被大大壓縮簡化,只有獨立第九旅旅長齊競、騎兵通信員曹水兒、女文化教員汪可逾、一匹老軍馬「灘棗」作為主要角色。

《牽風記》只有10多萬字,對壁耗費5年,所以我稱自己「爬行者」。主要原因是寫作上的習慣,我先要將整段文字默背下來,輸入電腦後又不免改來改去,哪裏還說得上什麼進度。明知這種習慣效率不高,但是改不過來,只能無可奈何地回過頭去,觀察大地上留下的自己那兩行手模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