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騎行了50公里,回到武漢,卻被母親拒之門外。

那一天,她一直緊握著拳頭,直到母親在醫院有了床位。

那一天,她看到父親的肺部CT,嚴重感染,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2月14日,是王欣自我隔離的第一天,也是她回到武漢的第15天,幾經波折,將雙親都送進醫院接收治療後,她懸掛已久的擔憂,終於落下了一半。然而,父母何時能治癒出院,她又何時能返回孝感的家中與丈夫女兒團聚,一切仍是未知。

封城後,她決定騎車回武漢

年二十七,媽媽打電話來說,身體不大舒服,兩天後,武漢傳來封城的消息。

今年春節前,王欣曾和父母約定,過年要回家吃飯。

年二十七,媽媽打電話來說,身體不大舒服,讓他們別回武漢過年了。其實王欣和丈夫就住在孝感,離武漢父母家不過50公里。

兩天後,武漢傳來封城的消息。

當時王欣依然並沒有將母親的不舒服與當地爆發的疫情聯繫在一起。

「我媽媽身體一直不大好,斷斷續續地咳嗽也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王欣一直以為母親得的只是普通肺炎,若真是新冠肺炎,不可能拖那麼久。再者,父母住在硚口區漢正街,離疫情發源的華南海鮮市場有一段距離。

但就在封城那天,媽媽的咳嗽越來越嚴重,王欣的爸爸只好帶著她四處找醫院看病。找了包括協和醫院在內的幾家醫院,排了一天都掛不上號,最後好不容易在武漢市第五醫院看上了醫生,打了針。

當母親第一次將肺部CT檢查報告發給王欣時,身在孝感的王欣四處上網找人詢問,心中依然抱著希望,但願母親得的只是普通肺炎。

那時候,父母借口要出外看病,沒時間在家接電話,讓王欣不用打電話來。王欣只能單向地從父母那接收他們的情況。而此前父母一直反饋給她的信息,都是情況還好,不用擔心。

直到1月31日早上10點,媽媽再次傳來了她的肺部CT檢查報告,顯示雙肺全白,當天血檢中超敏C反應蛋白指數已達到150。「不管是不是新冠肺炎,當時媽媽的病情已經十分嚴重了」,此時的王欣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回到父母身邊去。

「我長這麼大,我沒好好給我媽做過一餐飯,沒有好好照顧過我媽」,王欣對丈夫說,那一刻她的心裏充滿了害怕:“的確有人沒挺過去,我擔心我媽也會這樣“。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看媽媽,王欣只有這麼一個想法,也得到了丈夫的支持。

出發前,她擔心自己回不來,要和孩子合影一張,被丈夫拒絕了「你一定能回來的」。

但封城之後,通往武漢公共交通全面停止,道路被阻斷,還能怎麼回去?開車能進入武漢的可能性很低,王欣決定騎單車。

中午12點40分,王欣在孝感家附近,給一輛哈啰單車開了鎖,戴上口罩,背著一個裝滿了口罩的小背包,開始了通往武漢的50公里騎行。

回到家,卻被母親以死相逼拒之門外

母親直接將家門反鎖,讓王欣趕緊離開:「你要進來了,我就直接跳樓」。

騎著共享單車,一路上很暢順,直到下午3點,來到武漢與孝感交界,王欣被攔截了下來。

兩個小時後,經過聯繫父母家所在的街道和居委,終於開到了准入證明。

王欣騎行到關卡處等待了兩小時,只為一張武漢的准入證明。 受訪者供圖

王欣從孝感返回武漢的騎行路線,當天她騎共享單車一共花費了40塊錢。 受訪者供圖

進入武漢後,街頭燈光通明,然而路上一個人影都見不到。

晚上8點,王欣順利到達父母家樓下,熟悉的小區此時卻顯得異常清冷。

此次回武漢,王欣事先並未告訴父母。

王欣還有一個比自己大六歲的哥哥,也住在武漢。但就在母親生病之後,父母拒絕了哥哥的來訪,兩個老人不願有讓病毒傳染給家人的可能。“那幾天,哥哥也只能站在小區的路口給老兩口送東西。而身在孝感的王欣,更是無從得知父母的真實情況,一直處於不確定的擔心中。

上樓後,王欣敲著父母的門。母親知道是王欣回來後,直接將家門反鎖,讓王欣趕緊離開。「你要進來了,我就直接跳樓」,媽媽隔著門,對王欣說。

「我當時完全不敢刺激我爸媽」,王欣知道連日奔赴多個醫院治病,父母的精神已瀕臨崩潰,“後來我爸跟我說,他們在醫院看到,有人倒下後直接被抬出去了”王欣無法想像父母那幾天的精神壓力。那晚上,她沒見到父母,只能回到自己在武漢的家。

次日,經過她和哥哥多日的努力,終於有了一線希望。

「聽說醫院有床位,我馬上過去漢口醫院守著」,床位落實後,王欣終於在醫院看到了由哥哥帶過來的媽媽。媽媽軟弱無力地坐在車上,王欣一步步將媽媽扶到病床上。一路上,媽媽沒有說話,王欣說話,媽媽只能點頭或者搖頭。隔著口罩,彼此都有說不清的難過。

她緊握了一天的拳頭,直到媽媽住院後,才鬆開了。那晚,她的手一直在抽筋。

2月1日,王欣的母親終於住進醫院,她也暫時鬆了口氣,不料,卻輪到爸爸急需治療。 受訪者供圖

這次,輪到爸爸「垮了」

爸爸早在一個多禮拜前也出現了癥狀,低燒、胸悶、氣喘,但他都硬撐著,自己吃藥,沒去看。

媽媽入院後的第二天,爸爸也緊接著去醫院看病了,CT報告顯示雙肺感染嚴重。

「其實爸爸早在一個多禮拜前也出現了癥狀,低燒、胸悶、氣喘,但他都硬撐著,自己吃藥,沒去看。」王欣說,爸爸只想著要趕緊送媽媽進醫院,加上武漢的醫院已人滿為患,他無暇顧及自己。

直到媽媽住進了醫院,爸爸才「敢」垮。那一瞬間,王欣覺得父親蒼老了許多。

不敢有半點耽誤,大學時期念生物學的王欣早在來武漢前,就四處聯繫校友師長,尋找吸氧機,尋找球蛋白、白蛋白,這些在事後證明對治療是有效的。

出現癥狀的爸爸依然無法及時住院,每一天早上,王欣在自己家做好飯菜就送到爸爸家,然後帶爸爸到漢口醫院打針,再去看已經住院的媽媽有什麼需要,王欣一直穿梭在醫院與家中。

在那些天,她不停地接收到來自周邊的壞消息。在她媽媽住院後的第二天早上,有朋友問她是如何讓媽媽住院的,「那個朋友的爸爸中午時暈倒了,到了那天晚上,人就已經走了」。

擔憂害怕繼續充斥著王欣的生活,她用盡自己能想到的辦法,幫助爸爸。

到了2月5日,爸爸在社區的安排下到了隔離點居住,但隔離點沒有醫務人員,王欣依然要每天到隔離點帶爸爸去醫院打針打球蛋白。

爸爸的情況從元宵節開始漸漸有了好轉,胃口在慢慢恢復。

2月12日,終於從隔離點那傳來好消息,爸爸可以去醫院了。

2月13日中午,爸爸順利住進了普愛醫院的分院。

而從那天開始,爸爸媽媽讓王欣別再去醫院了,王欣開始了自我隔離。

期待,疫情過後一家團聚

父母的情況也在好轉,媽媽入院後的第二次CT結果顯示肺部正在逐漸恢復,爸爸也正在接受打針治療。

「我覺得我們一家是幸運的。」這兩天,王欣時常將“幸運”掛在嘴邊。在為父母求醫的路上,收到不少的好意與幫助。在她回到武漢家裏的第一天,鄰居知道她的情況送來了口罩和酒精。

父母的情況也在好轉,媽媽入院後的第二次CT結果顯示肺部正在逐漸恢復,爸爸也發微信告知她,醫院的住宿條件挺好的,他也正在接受打針治療。

媽媽住院後,王欣曾給先生打過電話,「當時覺得挺對不起他們的,丟下了他們」。6歲的女兒也曾因為想媽媽,躲在自己的小帳篷里哭,但她也遺傳了媽媽的樂天,只哭了那一次,之後對著媽媽的視頻,都是在笑。

目前,武漢仍處於戒嚴狀態,居民不能出住宿小區,王欣和鄰居們通過網路團購食品,再分批到小區大門領取。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家裏,王欣的心情卻是這一個月以來最踏實的。

「沒有後悔過,幸好我回來了,爸媽有什麼問題,我可以在他們身邊幫忙解決」,如今她需要關注的是自己的狀態。多日出入醫院,多虧曾有在實驗室工作的經驗,王欣的防護措施很到位。“但疫情一天沒有解除,我也不敢返回孝感的家中”,家人的安全永遠是第一位。

雖然不知道爸媽何時能出院,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家人團聚,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王欣說。

當她看到醫院裡忙碌的醫生和那一個個都還是小姑娘的護士們,看到在社區里維護秩序的工作人員,看到互相幫助的鄰居們,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武漢這一天下起了雪,跟媽媽打電話時,媽媽說醫院不冷,王欣的心也暖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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