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車而成了最火表情包的「竊·格瓦拉」出獄時,我寫了一篇文章。文中提到了電影《小丑》中,哥譚市的暴民將主角亞瑟簇擁成英雄的可怕場面。那篇文章的本意是想說,如果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底層不能得到救贖,那麼遲早所有人都將一起沉淪。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個多月,美國就發生了「弗洛伊德之死」事件,吶喊與槍聲響徹在一座座城市上空,一時間彷彿哥譚市這座虛構之城降臨人間。
昨天我看到一條新聞,說貴州省最後未摘帽的九個貧困縣全部退出貧困縣序列。至此,全國832個貧困縣全部實現了脫貧摘帽。不知道怎麼,看到這條新聞的一霎那,我就想起了那個被曾被稱為「竊·格瓦拉」的周立齊,他過得還好么?
說他簽約了某電動車公司,成為了聯合創始人,這背後可能另有一個故事。其實我更感興趣的是,這個曾經全無心肝,叫囂寧肯坐牢也不打工的人,為什麼這次出獄後開始心疼生病的父親,開始在網上跟大家道歉,開始在家裏種玉米,甚至於拒絕了那麼多網紅公司的高價邀約。我想來想去,除了他在獄中受到的教育,也許正是這麼多關注的目光,點燃了他身上的某種能量。
電影《小丑》里,亞瑟的生活里瀰漫著無法驅散的孤獨。他想逗公交車上小女孩笑,卻被孩子的媽媽視為怪物;他唯一一次戀愛,卻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最終被那個女孩趕出來。他許多次鼓起勇氣和這個世界的交流,都被報以拒絕。於是絕望滋生,於是不如乾脆在爛泥潭裏打滾。
中,我看到這樣一篇,扶貧幹部幫助一個農戶打掃院子,卻被不理解的村民責怪:「我們農村人習慣了,我活了幾十年還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幹部。」看到後面這句話的時候,我有點呆住了,感覺這像是一句禪語機鋒。「幾十年來沒見過這樣的幹部」,這話嗔怪的到底是眼前的幹部,還是幾十年來的幹部呢?當長久以來沒有幹部來關心農民的院子,他們自然也就慣於髒亂差。
貧困,以及階層差異加劇帶來的反噬,是困擾人類社會幾千年的難題。消滅貧困可以說是人類社會的一個古老理想,但是要實現這一目標卻又無比困難,中國的扶貧實踐在人類嘗試過的所有治理經驗之外,把體制的最大優勢發揮在了最正義的地方,使幾千萬人口和整個社會的發展同向而行。這不但對於中國自身的脫貧有著決定性意義,也為全人類的脫貧提供了一個了不起的樣本,使古老理想有了現代的實現路徑,具有社會治理模式創新的意義。但全面脫貧的意義還不僅僅是消滅貧困這麼簡單。
扶貧不等於救濟,不是發錢送慰問。千萬幹部下鄉,所帶去的不僅僅是謀生技術的傳授,更是給基層帶去一種暗示:有人和你在一起。坐在辦公室里發救濟款,和駐村扶貧、走進困難群眾家裏相比,對鄉村社會的震動,給那些沉淪貧困的人所帶去的撫慰力量,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它讓沒有跟上社會發展步伐的人看到,有人願意管我們,面對貧苦還有脫離的路徑。即使短時間內還不能絕對消滅貧困,但這種關注也將點燃底層社會的能量,使之不至於熄滅成灰。
全面脫貧所「救贖」的只有困難群眾么?我的讀者里有不少都是基層幹部。一位駐村幹部告訴我,他負責的一個貧困戶家裏三個孩子都是殘疾人,但是孩子的父親很堅強,也很感恩。每次這位父親跟他說感謝黨感謝政府的時候,他總是覺得內心有愧,覺得自己還有很多地方做得還不夠好。我問這位幹部,這種「內心有愧」的感覺此前有過么,他說也有過,但是在駐村扶貧以前很少這麼強烈過。
另一位資深讀者告訴我,當他聽到一位因癌症而致貧的群眾跟他說,如果不是國家管,我早就埋了,那一刻他特別想哭。這位常年駐村的讀者說,通過這幾年扶貧他明顯感覺村幹部在群眾中的形象改觀了。雖然基層的一些做法還有待改進,廣大扶貧幹部的壓力還很大,但是他說想到這些群眾就覺得值得。
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這本是這些駐村幹部的初心。但在這場干群互動的扶貧實踐中,在直面底層社會的真相時,廣大幹部的這一初心真正得到了升華。它更接地氣,甚至帶有了思想教育的意義。這兩位讀者都是基層幹部,我相信有一天他們回到鄉鎮回到縣裏,甚至擔任了更高的職務時,一定會和此前的自己有所不同。
你問我成千上萬幹部下鄉扶貧、以舉國之力將所有貧困縣都脫帽,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可以告訴你在這場廣闊的社會動員之下,數千萬人口脫貧,將彌補公平正義的欠缺,將使社會更加穩定,也將釋放出巨大的消費需求,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新動力。但我更想將這場全面脫貧描述成一次階層關係的重大調整,在這其中,我看到了「天地交泰,萬物咸亨」的美好景象。
(文/於永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