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自 google网站。据说此书是南怀瑾先生推荐的一本书。作者陈女士,1939年出生在台湾台中市,台湾大学法律系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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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言之隐

我的事务所刚设立时,地点在台北火车站前面;全体同仁共有廿一人,大半为研究所相关科系毕业,个个品学兼优。起初十个月,一件案子也没有,几乎寅吃卯粮,支撑得十分艰苦。本来想过不如裁些人以减轻负担,但每个同仁都这般称职尽职,叫我如何开得了口呢?于是,家里能进当铺的值钱物品,可说能当的皆当了。

有一天,我刚出差回来,掌管出纳的会计小姐花容失色地告诉我:“我们抽屉里周转用的公款全被偷了!”

会计小姐还告诉我,抽屉的锁也被撬开了。她刚请锁匠来修理,并多加了一副进口的高级锁。

我说:“你再找锁匠来。”

我请锁匠把抽屉内外的锁全拆卸掉,什么锁都不要。

会计小姐很不高兴,她问:“为什么把修理好的锁和刚装上去的进口锁都拆了呢?”

为此,会计小姐终于辞职了,她气愤愤地说我疯了。

第二天,我们周转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的手头原本很紧,这下更拮据了。我不得已回自己娘家向妈妈开口借了钱。

第三天,这一大笔周转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好舍不得,几乎哭了出来。

毕竟我已快山穷水尽了。由于无处伸手,只好忍痛把结婚的纪念金表也给当了。

第四天,只丢了一万元,其它一文也没少。第五天,打开抽屉,所有的公款都原封未动,好好的。

我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失声哭了起来。

这五天,我的同事对我的愚蠢行为,几乎都十分不屑。每天都有一些人辞职。试想:跟随这么没有水准的老板,会有什么前途吗?

当娘家的妈妈知道,我向她借来的钱是用来摆给窃贼偷的,更是气得好久好久都不理我,不跟我讲话。

家里的另一半和孩子们看我当掉一大堆贵重物品,所有的钱都拿到办公室去摆给窃贼偷,也非常不谅解。但窃贼总算偷够了,从此再也没有拿过半分钱。

我由于周转金大笔失窃,整个事务所元气大损,几乎发不出薪水。所以,又有一批同仁不告而别。

这失窃的事和发不出薪水的事,很快便传到公公耳朵里,便叫我去问话:“你摆钱故意让人家偷的事是真的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都当了媳妇,也当妈妈了,怎么还这么傻呢?”

我说:“我担心对方有难言之隐无法启口,更担心如不及时伸出援手会有生死大灾。所以,每天都尽量多放一点钱来让他偷,希望能暗地帮他忙。”

公公从身上拿出一纸袋的大钞,当面递给我。他说:“你天性如此,讲也没用,这些钱就先拿去济急吧!”

大约过了十多年左右吧,我收到了一张三十五万元的汇票,还附了一封没有落款的短函:敬启者:兹奉上办公室当年失窃之三十一万元,另四万元请充当借用十年之利息,还祈查收。谢谢!

又过了十多年左右吧,我因为地中海贫血症发作,被送进台北荣民总医院急救了好几个星期。

有一天,突然有位五十岁上下的陌生太太带了三名儿女来看我,“叫奶奶!”她比着我,要小孩子赶快向奶奶问好。

我实在想不起对方到底是谁,也一点都认不出来。

这位陌生太太坐在我的床沿一直静静地淌着泪水,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她耐心地陪着我,也细心地照顾我,陪到下午六点半才离开。

第二天她又来了,跟第一天完全一样。

第三天一样地,她又来了。

第四天她还是准时出现了。可是这一次她开口了:“我能称呼您一声妈妈吗?今天是母亲节!”

她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我一张母亲卡。

“请问,您到底是谁呀?”我问。

“我是您办公室里的小姐,我现在与先生住在美国。听同事说您病了,特地全家赶回来看望您,照顾您。请问,十多年前寄还给您的三十五万元收到了吗?”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说:“收到了,真谢谢您有这份心。另外多的四万元,我想等知道寄的人到底是谁时,再当面奉还。”

“不用了,那是利息。不然我内心会很不安的。”她说着说着,禁不住哭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安慰她。

“您是我的再生妈妈,是我今生今世的真妈妈,我一定要好好孝顺您,报答您!”

她断断续续边哭边述说当年的情节。约略是这样子的:

她刚从研究所毕业,便应征进入我的事务所服务。没想到,下班途中被粗野的计程车司机载到山上强暴。她下体全被撕裂,衣裙也被撕裂了。

她刚出社会没什么积蓄,家境又很苦,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种难言之隐要找谁求救呢?她在万般无奈下,一天拖过一天,直到下体流脓流血,有生命危险了,才进医院就诊。很不幸地,那位计程车司机罹患有严重的性病,把她给传染了;更不幸的是,她竟然受孕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打胎是违法的,合法的妇科诊所不施行这种违法的手术,一般都找地下“密医”。但这种诊所几乎全是“狮子大开口”。为此,她也自杀了好几次,没死。可见想死也没那般容易。   

她问我:“为什么您要拆掉所有的锁,故意让我偷呢?而且放的钱越来越多?”   

我一句也回答不出来,我哭了。

真的,我能说什么呢?

一周后,她和先生、孩子们准备回美国。夫妻都已是博士,也都在当地公家学术机构上班,不能请假太久。

她跪了下来,拉着我的双手:“妈,请到美国和我们一齐住好吗?我们都很想您,也都很需要您!我有今天,是您赏赐给我的。”

我摇摇头,哭得更大声。

我牵她起来。实在说,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她到底是谁。总算我多了一个好女儿和一个好女婿,又都是美国博士,而且还多了三位外孙,不也苦得很值得吗?

附注:

-这件事,您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但为了顾及当事人名节,请勿求证。

-我周转金被窃后,我都低着头进出办公室,我好怕我会认出偷钱的人,更怕偷钱的人看到我的脸会难过。

-我的事务所在全盛之时期,总人数超过两百人,各组独立作业,除重要干部外,我几乎认识不到多少人。

-我因地中海绝症,经常被送到各大医院急救。住院期间前来探望的好友与好心人,各方面结缘的都有,所以,每每有不少人,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对方到底是谁。但我也不敢太过失礼,开口问对方:“您到底是谁?”想想,对方可以牢牢记住你,而你竟然可以忘了,这哪对得起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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