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方
菊花的品性就是要晚開。只有晚開的花，才如此決絕和悲壯，詩人托物言志，內心的想法不言自明。
早上醒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一夜睡得好舒服。我信步來到陽台，深深地吸了口清涼的空氣。樓下窗外秋意漸濃，秋葉悠悠落下，那棵高大的梧桐樹在秋風裏，不久就會有一種落盡繁華後的靜美，當然，也生怕一場緊似一場的秋雨寒冷成凜冽的冬天。
陽台上那盆冷靜的菊，真是耐得了寂寞，什麼時候才開呢？現在為時尚早么？我有點等不得了，但在它身上，我已經感受到一絲秋的影子秋的神韻。唐朝末年，猛人黃巢有一首著名的《菊花》詩這樣寫道：「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寫得如此豪橫霸氣，竟想造「青帝」的反，讓菊花和桃花一起開放。我倒覺得「青帝」是很有才情和眼光的，菊只有在秋天開花才更顯其魅力，至少也算得上一個冷門，菊的性情就是這樣冷艷清高。
人真是很有意思，在冬季盼春暖花開，在夏天盼秋高氣爽，可是，盼到春天以後，不久又以迎來炎夏做代價，盼到秋天以後，卻又以迎來寒冬做條件。此時，雖希望陽台上的那盆菊快快綻開，但我更希望秋天的腳步慢點再慢點。唐朝詩人元稹也有一首《菊花》詩：「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想必詩人元稹也是這樣想的，菊花開過之後，便不能看到更好的花了。蘇東坡的菊花詩與元稹的想法異曲同工：「欲知卻老延齡葯，百草摧時始起花。」菊花是能延年益壽的葯，在百草摧折的時候，才開花。
菊花的品性就是要晚開，這也正是元稹和蘇東坡愛菊的原因吧。這既是對菊花品格與風骨的讚美，也是詩人性情和風骨的寫照。我覺得，南宋詩人鄭思肖的那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更具風骨。只有晚開的花，才如此決絕和悲壯，詩人托物言志，內心的想法不言自明。
又想到《紅樓夢》中林黛玉的《問菊》：「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她天真地問菊花，為什麼你那麼晚才開花呢？你為何如此寂寞，你是否寄託了相思？林黛玉問菊，其實也是在問自己。黛玉自比菊花，以花中隱者的清高品格，孤標傲世，不甘流於世俗，不知道與誰在一起，所謂知音難求。這是曹雪芹借黛玉的《問菊》，表達自己懷才不遇，不為世俗欣賞，才如此孤冷寂寞。其實，把菊花看作知音，也是很美好的事。「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
倘若真要和桃花「一處開」，那該會是什麼樣子呢？《紅樓夢》里林黛玉探望寶釵時有句話說得好：「噯喲，我來得不巧了，早知他來我不該來，今兒他來，明兒我再來，也不至於太熱鬧，也不至於太冷清，豈不更好？」這不正是菊的性情，秋的神韻么？
「一樣花開為底遲？」我看了看陽台上那盆菊，會心地笑了。晚開的花最美，真的是這樣。（羊城晚報2021年10月14日A11版 責編：吳小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