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娛樂是不一樣的,相對來說它更加需要一種投入,和前人、古人、外人、不熟悉的人對話。
書籍的載體、閱讀形式的變化導致了思維的變化
第一個是發散型的思維。思維已經很難集中在一點了。古人讀經,一個月,一年,集中在一點對一部經書,不斷地對話,一個字一個字斟酌。現在不行了,學生的思維會不斷地跳躍,好處是具有活躍性,壞處是無法集中精力在一段時間裡做一件事情。
第二是表述的片段化。今天的微博對寫作者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誤導和殘害。每天習慣寫100多字的微博,養成了這個習慣是很難再改變了。能夠寫幾句俏皮話,寫不成一篇完整的文章。我們今天太多地在強調知識的廣博,很少強調思維的深度。思考以前是時間維度的,現在是空間維度的。海南,桂林,南極,北極,每個人都能跳躍性地和你說一大堆,但就一點談深的功夫,比如談自己的家鄉、你的社區,就很缺乏。思考有廣度,缺深度,這和我們閱讀習慣有關係。我們每個人都是「知道分子」,比起以前的世代的人的常識要多,但思考、辨析能力不足,這跟大家缺少琢磨的時間有關——沒有時間、沒有耐心來仔細琢磨一件事情。
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自主記憶力的衰退。我們全世界的人都一個樣,把記憶力交給電腦了,把所有的知識交給資料庫了。我們以前必須要記憶很多東西,所謂讀書破萬卷。北大中文系有很多傳奇性的老學者,你說一句話,他能馬上告訴你,這句話在哪本書的第幾卷第幾頁,覺得特了不起。今天大家已經不再讀書背書了,已經查書了。閱讀被檢索取代是一個很可怕的問題。
我常常驚訝於自己會突然有記憶力的衰退,我們以前總是想拚命地記住某些東西,現在已經沒有這種動力了——「沒關係,我的電腦里有」,年輕人則是「我的手機里有」。我常跟學生說,檢索能力是很容易學會的。全世界的圖書都在一個「雲」里,將來稀缺的是獨立思考、批判精神,不依附於前人、古人,不盲從於社會。
讀書最關鍵的功能並非求知,而是自我修養
現在讀書不再被認為是嚴肅的、認真的、必須面對的事情,閱讀不像以前那麼執著和要緊,就有了畢業多少年還讀不讀書的問題。
知識變得唾手可得之後,讀書原有的三個功能——閱讀,求知,修養,都受到了影響。我們以前讀書,求知和自我的修養是同步的,現在求知這個層面被檢索所取代,只要知道一個書名和人名,檢索就行了。而閱讀的功能更強調了娛樂功能。原來苦苦追尋、上下求索的狀態消失之後,知識有了,但修養沒有了。
我們以前推崇蘇東坡的詩「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多了,平常人說的書卷氣就出來了。今天閱讀和修養兩者不再同步之後,讀書對人格、心靈、氣質、外在形象的塑造都被切斷了,這是很嚴重的問題。
與我年齡相仿的這一代人處在過渡的時代,我們在書籍時代里成長,另一方面我們趕上了數碼化的時代,兩邊都能夠有理解。下面幾代年輕人可能還來不及對上一個時代有了解就進入了數字時代。我對上下兩代人怎麼讀書都有了解,所以會有感慨。但對年輕人來說教訓是沒有用的,我便把自己的讀書體會寫下來,或許能有一些書引起他們的興趣,在書裏面能夠影響到多少人算多少人。
要建立自己的閱讀趣味和基點
在今天信息鋪天蓋地的時代,要建立自己的閱讀趣味,要讓自己的立場、視野和趣味不受周圍環境的誘惑,是很難的。有了大眾傳媒以後,閱讀的同質化太嚴重了。
其實每個人的閱讀是不一樣的,一個數學家、一個文學教授,他們的趣味不一樣是完全正常的。讀書人首先要建立自己的閱讀趣味和基點,有了那個基點之後再來談讀書。「開卷有益」這句話經常被提及,影響很深遠。但我認為,「開卷有益」作為一個口號,是值得推敲的。為什麼開卷?開什麼卷?如何開卷?效果怎麼樣?現在我們知道讀書多的人會成功,但很多不讀書的人也很成功,有更多的人是讀了一輩子的書都不成功,所以讀書不一定能成功,或者說「開卷」未必「有益」。所有人都應該理解「開卷有益」的口號本身是有問題的,因為年齡、職業、心境、閱讀目標等等這些問題都會影響自己的讀書。
古今傳誦眾多讀書的名言,其實大部分是針對特定人群的。針對普通讀者、文人、官員、帝王談讀書都是不一樣的。比如王國維借宋詞來談讀書的「三境界」,更適合於學者,而不適合於其他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驗,真正好的狀態是不斷總結自己的道路,然後自己做調整。任何一個讀書人,他的讀書方法基本上只適合於自己。章太炎先生曾經再三強調,平生學問,得之於師長的,遠不及得之於社會閱歷以及人生憂患的多。也就是說,從老師那兒學到的遠遠不及從社會閱歷以及自己的人生規劃裏面獲得的多,所以我總結了他讀書的體會:第一,學問基本上是以自修為主;第二,實在搞不明白的可以請教;第三,讀書必須將人生規劃和書本知識相勾連,才能有真正深入的體會。(作者陳平原,為北京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