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接見了北京市革委會的紅衛兵代表,右四為李東民,右二為蒯大富,左一為康生

本文摘自《文史參考》2011年第2期

口述人李東民:

1947年12月出生,河北唐縣人,父親是一名老革命。

文革時,李東民是北京第25中的高中生,發起並組織了「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首都兵團」。

1967年,北京市革委會成立後,李東民當選市委常委。

1968年,李東民下鄉插隊到了內蒙古並很快加入解放軍。

1973年,李東民複員回到北京,在北京重型機械廠當工人。

1977年,李東民因呼籲為天安門事件平反、讓鄧小平出來工作而被打為「反革命集團」,入獄4年。

1980年被平反。

1985年,李東民創辦大陸第一家社會調查機構—北京社會調查事務所,現為該所所長。

貼大字報,是為了釋放壓抑

1960年,我進入北京25中讀書,25中是當時北京較好的學校之一。我當時覺得,教育,也就是課程內的那些東西,實在和現實生活相差太遠。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教育對於學生天性的壓抑是很大的。把我一個學生的感受,放大到全社會,就可以看出來。從1949年建國到1966年這17年建立了一套官僚體制,說是一種社會管理,實際上也是一種專政。形成了許多新的壓迫,這些禁錮了人民,而人民無法抗拒這種制度上的壓迫和禁錮。實際的許多利益被剝奪,天生的創造力被壓抑,這些負面的東西都在積累。忽然,毛主席會為人民鳴不平,告訴大家,你可以貼大字報,用大字報的形式訴說自己和身邊的不平。當毛主席號召的時候,尤其是聶元梓的第一張大字報出來的時候,全國的老百姓都沸騰了。

我至今覺得紅衛兵的很多訴求,不是錯的,而是一種天性的釋放。不要總覺得我們是被利用了、上了當。而後來造反派,有功利的一面。

面對工作組,我拿出了《憲法》

1966年,社會上已經開始了對「海瑞罷官」的批判,“文革”已經初現端倪。我便積極活動,到校外串聯。1966年6月7日,學生奪了學校領導的權,開始宣傳我們對教育改革的看法,那時,我乾脆就不回家了,晚上就在課桌上睡3-4個小時。6月8日,工作組來到了25中,兩天後學校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工作組要求每天上課8小時,同學們的熱情一下子就下去了。這時侯工作組支持一些幹部子弟當權。誰家官大,誰家的孩子就當權。

我寫了一份《教育革命呼籲書》,這份「呼籲書」就成了鬥爭的導火索。文章寫好之後,同學們湊了鋼板、鐵筆、蠟紙,可是沒有油印機沒法印,我們沒有別的想法就是想用學校的油印機,而工作組就是不讓。晚上在同學家裏,我就隨手翻了一個大家都不看的東西——《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一翻,正好翻到第三章第87條,“公民有出版的自由,並且國家應給予支持,並給予物質上的便利”。第二天,我們就拿著《憲法》和工作組再去要油印機。最後對工作組說:“你們不同意我也要印,你們必須支持我們的!”工作組很生氣,也沒有辦法,嚇唬我說“那你們就印去吧!但是責任你們自己負。”“當然是我們自己負責”,我回答。

工作組坐鎮,把我打成「反革命」

這次衝突之後,工作組就開始用特務的辦法對付我們,一方面是抓《呼籲書》的「尾巴」,一方面叫人盯梢,記下我們說了什麼、甚至偷聽我們的電話。到了6月16日,工作組突然發難,攻擊我們是「反革命」。又過了一天,工作組召開了全校鬥爭大會,當時叫「辯論會」,學校幾千人,斗4個學生,被斗的一個是團總支書記,兩個班的團支部書記,還有我,是班主席。

早晨起來就開會,工作組坐鎮,用他們收集的材料攻擊我們,不讓我們吃午飯,一直斗到太陽下山,晚上我們吃一點飯,又繼續開會,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快上課了才散。這場 「辯論會」,還沒有動手打人,但是有些學生向我們扔石頭子,工作組故作文明地說:“不許破壞學校秩序”,其實我們知道,這都是工作組安排的。

團總支書記就低著腦袋不說話,另一個學生鬥着鬥着就哭了。而我這個人脖子硬,他們攻擊我們的造謠言論,我就據理反駁,始終沒有低頭。

我建立了北京市最大的紅衛兵組織

1966年7月29日,毛主席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各校師生代表。江青說了「革命不要保姆,工作組滾回去!」第二天,工作組被趕走了。工作組走了之後,25中的紅衛兵當權派還是那些幹部子弟,他們跟風提出“老子英雄兒好漢”,利用“血統論”,急於爭奪學生中的領導權。而反對血統論,我是比較早的。9月16日,我召集了幾十個學校的紅衛兵,組織了「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首都兵團」,正式打出旗號。

國慶節前,我到東北串聯,直到11月回到北京。那時北京就很亂了,我們「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首都兵團」提出反對工作組,反對血統論。一個叫秦希昌的同學,不遺餘力地一個學校一個學校的跑,他以「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首都兵團」的名義刻了公章,成立了北京18區縣的聯絡站,建立了一個有效的聯絡系統。我們就成了全北京市最大的組織。

江青對我印象深刻

1966年底,只有我建立了全市性的紅衛兵組織。中央文革就找我們,江青召集我們到人民大會堂開座談會。那天下午,我們「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首都兵團」的19個紅衛兵,來到人民大會堂河北廳。別的同學都老老實實坐著等,我就滿處溜達,看見中央文革的領導走過來,我就迎上去和周恩來、江青、陳伯達、康生、張春橋、姚文元、戚本禹等人一起走進來。江青看我招呼大家,就主動問我:“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我好像見過你?”我回答:“江青同志,您沒見過我。”她問我為什麼,我就回答:“首長,您是我們億萬群眾的旗手,我要是見過您一定記憶猶新,可是您見過的群眾成千上萬,您可不一定記得住啊。”康生哈哈的笑了,戚本禹說:“這個人聰明”。後來,我就經常參加中央文革組織的座談會。

第一次見江青之後,我們都各自回家。第二天,江青又叫我去,那天我實在走不開。於是,我就鄭重其事地寫了一個條子,說:江青同志,我今天有什麼什麼事情,其實我很想去見您,可是實在沒辦法,特和您請假。假條寫得很誠懇。據說,江青看到假條之後還說:「李東民今天有事啊!那明天一定叫他過來啊!」其實,要是沒有這個假條,江青也未必記得起我。不過這樣一來,我和江青就好像挺熟悉了。還有一次,我們首都兵團的一個紅衛兵被打了,我就向江青彙報。她馬上就把謝富治叫來說:“小李反映的這個事情,你一定把這個事情解決好。”謝富治自然很重視,很快也就解決了。

12月16日,我們牽頭在工人體育館召開了「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誓師大會」,那天請了周恩來、陳伯達、江青等中央文革的領導參加,江青在會上發言,支持我們。由於中央文革的支持,「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首都兵團」更加壯大起來。

「四·三派」與“四·四派”交鋒

1966年12月奪權後,到1967年5-6月間,幾乎每天我們都到人民大會堂開例會,這一段時間,中央文革主要依靠學生座談會。

話,叫我去。我趕到人民大會堂江西廳時已經是深夜11點了,謝富治還沒吃飯,他問我吃沒吃,我說我也沒有吃,他就叫了一碗麵條,我也吃了一碗。然後,他就說:「小李啊,主席有這麼一個建議,現在這個情況要成立一個臨時的權力機構吧!」我說:“好,應該的”。“主席建議,由你們革命小將、革命群眾和解放軍,再加上表現好的有經驗的幹部結合起來,搞個三三制,一起工作。”我說:“可以啊。”就這樣成立了北京市革委會。3月25日,我把我們中學生紅衛兵召集起來,在人民大會堂開了一個會,當時除了主席、林彪沒有來,周恩來、陳伯達、江青都來了,開了一個首都中等學校紅衛兵代表大會,我是組長。4月20日,北京市革委會就成立了,我成了常委。

這一時期我作為常委主要就是聯絡中小學的學生和老師。我主張恢復上課,但封資修的教材要改,在我的推動下搞了一個新教材的編寫小組,在東四附近弄了個院子。我來到自己的母校25中,聯合附近的北京2中,配合解放軍搞軍訓,在解放軍的支持下,把學生先招呼回來學毛選、學報紙,逐漸恢復秩序。

中央文革就在4月3日,召集了一批比較左的學生開了個座談會,他們反對軍訓,反對恢復秩序,說解放軍支持老紅衛兵。他們告了解放軍的狀,炮轟負責軍訓的北京軍區副司令員李鍾奇,說他是鎮壓革命學生。這批學生就成為「四·三派」。會後我私下和江青及戚本禹說:“首長,您今天聽到的只是一面之詞”。4月4號,中央文革又召集了一次座談會,我讚揚了解放軍,讚揚秩序恢復的好、學校里的教學改革也有成績,我說,“要講穩定”,“不能再亂了”。我們成了“四·四派”。當時,江青就火了,拿起話筒訓斥我:“你是個新生的小官僚!思想太右!你要注意,不要走到另一個極端去。”

最後,陳伯達和江青表了態,定了調子,解放軍有問題要改正,「四·三派」和“四·四派”的學生要團結。陳伯達說自己是“不三不四派”。

 勞動節、國慶節,兩次天安門上見毛主席

我第一次見毛主席是在1967年五一,白天的遊行完了之後,晚上我們這些紅衛兵的代表再次登上天安門城樓,準備去觀禮花。大約是晚上6點,我們就上了天安門,這時,中央領導還沒有上城樓。我比較小、好動,就竄來竄去,正好撞見毛主席從樓梯往上走,我遠遠地看見毛主席,毛主席也看見我,可能是主席看我小,挺高興的,微笑著主動伸出手來要和我握手,我也趕緊伸出手去迎,我和毛主席的眼神已經對上了,就在這一剎那,一個工人粗壯的手伸了過來,搶了我的位置,和毛主席握手了。這一舉動弄得我和毛主席都有點尷尬。那天晚上,我心情激動,就跑到天安門城樓最上面一層去了,差點錯過北京市革委會的代表和毛主席合影。

1967年國慶節,我再一次作為北京市革委會的紅衛兵代表登上天安門城樓。上午八九點鐘我們就上了天安門城樓,那時候已經是秩序井然,完全不像1966年的時候,那麼多紅衛兵登上天安門。我和蒯大富、韓愛晶等幾個學生代表在天安門城樓上東側的漢白玉欄杆上面坐著,群眾遊行之後,大約到10點或11點,周總理就引著毛主席走過來了,到了我們跟前的時候,我正好在最靠西的位置,周總理就拉著毛主席,第一個就介紹我:「這是中學的李東民」,1967年,周總理和我在工作上打過一些交道,在制止武鬥、處理北京飯店事件時,都是我報的信兒。毛主席就伸出手說:“噢!你的兵多得很嘛!”這一刻我在上面,毛主席在下面。我沒想到毛主席會和我開玩笑,靈機一動:“我們都是您的兵,沒有解放軍不行,沒有毛澤東思想不行!我們都聽您的話。”毛主席聽了很高興,我和毛主席說話的時候,好幾個人都過來問,我就告訴他們剛才的對話,這時候主席就走遠了。

離開北京:「不插隊,不當兵,就種地」

1967年上面在評價紅衛兵領袖的時候,我得到了毛主席的好評。主席說,群眾領袖裏有三個是比較好的,一個是西安交大的李世英,北京大學的譚厚蘭,還有一個就是我。我辦的《毛澤東思想紅衛兵兵團戰報》,毛主席看了覺得很有些想法,曾對身邊的人說:「這份小報不俗啊!沒有怪言語,也不搞醜化」。

1966年,我就應該高中畢業,可是因為「鬧革命」到1967年也沒有畢業,這一年已經有許多同學陸續到各地“上山下鄉”,1968年,我主動提出要去黑龍江建設兵團,謝富治就對我說:“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了啊?”於是我就沒走成,1968年招兵,我又報名了,謝富治還不同意我走。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吳德就和我商量:“小李啊!要不你就在北京的將台人民公社插隊吧!這樣你就可以留在北京”,我說:“同學們都到了五湖四海,我也不能只呆在北京啊!”

沒過多久,北京市革委會領導安排我下部隊農場鍛煉。下邊部隊對我這樣一個「大人物」還是很重視,而我不想張揚,改名叫李國良。1968年夏天,我就在內蒙古65軍194師580團開始我的“種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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