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樹輝
不少人或許有過這樣的體驗:在母親身邊時,不知母親的疼愛與掛牽;不在母親身邊時,甚至是遠走高飛、身在他鄉了,才會慢慢體會到母親的擔驚受怕與掛肚牽腸。我的這一體驗大概是從我當兵那年開始的。
1985年秋末冬初,我應徵入伍,到廣東的上川島當兵。經過四天多次轉運,我們一行數十人乘艇上島,住進山洞,開始進行為期一百天的新兵入伍訓練。 上島後,我與其他戰友一樣,寫好了向父母報平安的第一封家書。那時的上川島,交通與通訊條件十分落後。部隊與外界聯繫的渠道只有三條:一是有線軍用電話,二是密碼電報,三是登陸艇。前兩條是部隊機關處理軍情要務和聯繫重要工作使用的,與官兵日常生活關係不大,只有登陸艇與大家息息相關。也就是說,島上日常的人員與物資運進運出,只有依靠登陸艇。遇上颱風或惡劣天氣,登陸艇不能出海,島上便會與世隔絕。 二十多天後,戰友們陸續收到了家人的回信,唯獨我寫的第一封家書,如泥牛入海,沒有迴音。 後來聽家裏人說,兒行千里母擔憂!我是母親的「老生兒」,自小帶得金貴,入伍前從未離開過家鄉,更沒有出過遠門,母親愈想愈怕,飯吃不香,覺睡不寧。起初,每天下午都會步行(母親不會騎自行車)到大隊部,詢問有沒有我的來信。三天後,分上下午兩趟往大隊部跑。這樣過了七八天,見還是沒有信來,母親便開始直接往鄉郵電所里跑。
從村裡到鄉上,母親每天要翻越一公里的河溝窪地,步行兩公里的鄉間土路。這樣又是跑了一周,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時,母親再也撐不住了。在鄉郵電所里,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走,找到鄉武裝部的張幹事,半是哀求半是責怨地說:「你們把我的孩子給拉哪兒去了?!總不會是路上給拉丟、拉掉了吧……」
回到家中,她大聲責怨父親當初不該讓我去當兵,並說出了「你要包(賠)我兒子」的狠話。父親也坐不住了,飯顧不上吃,一口氣跑了四個村莊,找幾個同鄉入伍戰友的父母寫信給他們的兒子打聽我的情況。
當我得知這一情況後,立即請了假,翻了兩公裏海島山路,到島上郵電局為父母拍了電報:「平安到隊,請勿念。」母親這才放下心來。
聽姐姐講,我當兵走的前兩年,母親因為過分地想念和牽掛我,經常一個人坐在地里偷偷抹淚。特別是當有人向母親問起我的情況時,母親便會放聲大哭。我當兵走後的第一年春節,同村的一個在北京當武警的侄子回家探親,到家中給母親拜年,母親見到穿軍裝的他,抱著這位侄子放聲大哭,邊哭邊說:「我想念我的兒啊……」 後來,島上裝了程式控制電話。我與母親約定,每個星期六晚的《新聞聯播》後,我可以給母親打上一個電話。到了周六,母親便會早早地吃過晚飯,一路小跑,趕到集南頭一個小賣部里等我的電話。在電話里,我能清晰地聽到母親熟悉的笑聲和歡快的喘息聲。每次通電話,母親一般都會按「程序」問一遍我的「衣食住行」,末了,多是叮嚀「海上水多,潮氣大,晚上要捂好被子……在海上執行任務時可別往海里瞅」之類的話。若是我「違約」,母親便會在電話旁多等上半個鐘頭,然後,悻悻地離開,邊走邊說:「孩子可能忙,怕是又執行啥任務去了……」
話,動情地說:「這次去廣州,看著恁都挺好,我放心了……只要你能在部隊好好地為國家工作,照顧好妻小,我死的時候你不回來都行……」
母親一語成讖。母親走的時候,我真的沒能回去……
這些年,隨著歲數增長,尤其是自己也成了父親後,對父母對兒女的疼愛與牽掛,有了深切體會,深感母愛的無私與偉大。尤其怕每年過母親節,日子一臨近,我就格外地想念母親,一個人獨坐窗前,望著藍天,想母親在另一個世界,是否會挨餓受冷?是否開心?是否快樂?……如此胡思亂想,等猛地醒來才知道,此生我與母親再也不能相見了!(羊城晚報2021年09月28日A1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