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人生有三大恨事,自當因人而異,但也不應忽略時代因素。張愛玲在《紅樓夢魘》一書中,提到她的人生三大恨事是,一是恨鰣魚多刺,二是恨海棠無香,三是恨紅樓未完,這是受個人因素影響較多。若然回到唐代,人生三大恨事可能會完全不同,且看薛元超的故事。
唐代初期士族勢力一度十分強大,有名的要員大都出身於士族世家,這跟後世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以科舉取仕不同。薛元超是唐高宗時期的重要人物,他深受高宗賞識和眷顧,官職一直做到中書令,位居百官之首。他死後朝廷在諡文中推祟他說︰「薛元超以王佐之才,逢太平之智,撫綏萬國,康濟兆人,力牧輔軒皇末為盡善,皋陶佐大禹猶有慚德,名遂身退,生榮死哀……」可謂是位極人臣,榮耀當世。但是在臨終前他卻對親人說,為人在世他還有三大遺憾。原話是︰「吾不才,富貴過人,平生有三恨,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為甚麼這三件事竟讓這位已經備具榮耀的人還深感不足呢?
首先,在唐朝初期,科舉處於發展的關鍵時期。儘管它還不是占據選官途徑的主流,但代表著歷史發展的趨勢。當時朝廷把它放在極其重要的地位,百姓對其也極為看好。特別是進士科,由於其考試難度、及第待遇、以後仕途都遠遠超過其他科目,人們百倍豔羨及第的進士,稱其物價之變猶如鯉魚化龍,青雲直上。每當科考公佈之後,新進士們要身著盛裝,沿街誇耀,還要在皇帝特許下雁塔題名,萬人園觀中杏林盛宴,其榮耀堪稱曠絕當世。正因如此,薛元超儘管薦舉了如何希古、高智周、郭正一、王義方等許多寒俊人士,但因為自己無緣由進士科出身而感到無比遺憾。
在第二事方面。唐初繼承魏晉遺風,在是一個非常重視門第的時代。作為士族制度的遺緒攀比門第之風盛行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在南朝時代,梁武帝蕭衍曾對侯景說,「王謝門高非偶,可於朱張以下訪之。」即表明高門氏族門第太高不可攀,最終梁武帝將皇族蘭陵蕭氏的女兒嫁給了侯景了事。為了降低士族制度的影響力,唐代皇帝曾命人編《氏族志》。另一方面,雖然李家貴為皇室,自列「隴西李氏」,但並不是門第最高的家族。當時有山東豪門崔、盧、李、鄭、河東豪門王姓,號稱「五姓」,都是早從北魏孝文帝時期就被推為天下第一的高門,以後歷史占據要位,講究禮儀經學,文化底蘊深厚,其聲望遠比身為皇姓的李家顯貴得多。因而天下人最為看重「五姓」門第,以攀婚「五姓」為最大榮耀。皇家公主比不上五姓女,幾乎在整個唐朝都如此,一直到唐中晚期皇帝還在感慨此事。
說到攀婚「五姓」之事,我們所熟知的唐初名臣,如房玄齡、魏征、李勣等都是與山東士族聯姻的積極參與者,甚至連皇室也將士族之家列為聯姻首選,整個大唐社會上也形成了以門第作為娶妻第一選擇的風向標。「五姓」女之強勢,可從房玄齡因為怕太太盧氏不高興,不敢納妾,最終演變出「吃醋」故事。至於薛元超本人,最終僅娶李元吉之女和靜縣主為妻了事。
最後的修國史一事。中國自古重視修史,視之為頭等大事。唐朝初期也是中國史學成果輝煌的時期。不但確立了完善的史館制度,而且數十年間完成了中國正史「二十四史」中的八部史著,可謂是鼎盛一時。皇帝為表重視,把史館放在宮禁之中,自己身邊,隨時光顧;對修史人員也備加親信,隨時請教。如要監修國史,必須是有資歷、有身分、有學問、有德行的朝中重臣,宰相之中又非常傑出者。那麼,即使做了宰相,如果沒有監領或參與修史,就只是高官而已,而非朝中清望貴臣,名氣仍不夠大,名聲仍不夠好。
薛元超全然具備了一切條件,也許是朝政公務太過於繁忙,來不及去圓「修史」夢,但是他的真誠也為後人留下了千古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