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做語言學研究,竟能為研究對象帶來單純歡樂。」
語言學研究與眼科義診,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卻為港大語言學者Cathryn Donohue的瀕危語言研究,賦予另一層意義。三年前她為研究保育努日語,長途跋涉深入尼泊爾與世隔絕的山谷,路途崎嶇仍不及記錄文字的艱辛,要讓當地人騰空協助研究並非易事。將口語編制成文字系統時,Donohue驚覺當地人因長年務農放牧而失明,遂與當地眼科診所合作,一邊為村民提供治療,另一邊默默記錄努日語。村民重見光明一刻,臉上流露的笑容令她感動流淚,「從沒想過做語言學研究,竟能為研究對象帶來單純歡樂。」
2015年尼泊爾發生七點九級地震,與西藏接壤、位於海拔近四千米的努日山谷亦未能倖免。地震震碎無數家園,也令努日山谷始被學術界關注。三名海外學者組成研究團隊,於災後一年到訪當地搜集災民的口述歷史,並記錄當地語言及文化習俗,其中一人便是港大語言學系助理教授Cathryn Donohue的哥哥。
僅2000村民講努日語
努日語為藏緬語之一,目前僅約二千名村民以努日語溝通,惟因欠缺文字記述,外來人難以理解,加深研究團隊記錄災情的難度。當時已在港大研究藏緬語的Donohue知悉情況後,決定加入哥哥的研究團隊,一同遠卦尼泊爾努日山谷。
「語言本身是一種社會身分,當一種語言消失,其文化亦將隨之消失,所以一定要好好保育」,Donohue相信。過去五至十年間,大部分村民送子女到加德滿都,入讀寄宿學校,他們受到現代及潮流文化影響,放假回到努日山谷,在家不願說努日語,令此語言響起「瀕危」警號,故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肯定瀕危型」。
挨家挨戶訪談作筆錄
尼泊爾山脈連綿起伏,從首都加德滿都出發,必須攀越多個山脈,經過五天時間才能走進努日山谷。Donohue首次到訪山谷,正值災後重建時期,沿途不平坦的山路滿布碎石,走過懸崖邊更是一步一驚心,「有些位置真的很斜,幸好路旁有大石讓我抓住,才慢慢踏出多一步。」
路途雖崎嶇,但沿途景色賞心悅目,她也樂在其中。Donohue憶說,有次從某山谷低處向上攀登,一轉彎眼前便是巍峨挺拔的馬納斯盧峰,那種震撼仍歷歷在目,「我第一次從這角度,親眼看到這座標誌性的山脈,真的歎為觀止。」
抵達山谷後,Donohue開始逐家逐戶訪談,將當地人的一言一語記錄下來,「要引入文字體系,最直接的方法是將口語、日常談話,轉化成可書寫記錄的文字。」過去三年間,她進出山谷村落至少七次,每次停留約一個月,雖然村民對金髮碧眼的她在村內游走見怪不怪,但仍有不少人反問她:為何要研究他們的語言?大概從開展努日語研究之時,她便肩負保育瀕危語言的職責。
接觸語言學毅然轉系
在澳洲土生土長的Donohue,小時候從未想過將來會成為語言學專家,「中學時連語言學是甚麼都不知道。」由於熱愛數理科學,她升大學時順理成章入讀理學院,在大學時偶然接觸到語言學,被其深深吸引,因而轉學系,「語言學同樣以數學思維方式運作,與科學的分別在於與生活更相關、更人性化。」
在芸芸的語言學課題中,她對語調及格位標記尤感興趣,遂研究福州話等亞洲語言,來港執教後她更着迷於包含逾四百種語言的藏緬語,「這語言可用語調來標記格位,是我兩大興趣的『完美婚姻』」,她笑說。
對藏緬語的熱愛,令她堅持在百忙之中抽空鑽研努日語,「我會重聽錄音,研究努日語的發音、語言結構等,過程的確很費時。」「無書」自學一段時間,她已掌握基本的努日語,不用翻譯員協助,亦能與當地人簡單溝通,「始終發音不太好,有時都要懂英文的村民幫手。」
牽綫提供眼疾義診
今年五月她重返努日山谷記錄文字,同時將一個史無前例的新項目帶到村落,為村民提供眼疾義診。Donohue表示,村民因要務農放牧為生,難以騰出時間受訪,加上很多年長村民因患有白內障而失明,遂找當地朋友幫忙牽綫,找加德滿都著名眼科診所合作,在山谷中央設立診所,免費為村民提供眼部治療及手術。
「很多人平日沒有保護眼睛,亦因經濟問題未曾看眼科醫生,當他們知道有眼疾義診,便紛紛前來」,Donohue稱。在村民等待接受診治時,她便把握機會與他們聊天,逐一記錄努日語。經過數次眼疾篩查,逾五百名村民獲得治療,其中六十多名白內障患者恢復視力。
回想起村民重見光明的一刻,Donohue不禁眼泛淚光,「其中一名老婆婆雙目失明六年,要靠她的侄兒揹着,才能到山谷診所接受治療,當她除下藍色眼罩,臉上流露的真摰笑容,真令人感動。我從沒想過做語言學研究,竟能為研究對象帶來單純歡樂。」
為讓努日山谷的小朋友,從小學習書寫努日語,她計劃明年五月再次到訪,並努力將尼泊爾家喻戶曉的故事攝錄成書,「將努日語文字化之後,最重要是讓下一代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