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電信詐騙犯罪引發高度關注。「風險比販毒低，利潤比販毒高」，電信詐騙是如何成為緬北黑色產業的？真實的緬北究竟是什麼樣？
《北京日報》旗下微信公眾號「長安街知事」訪問了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周戎、緬甸電信詐騙親歷者幸衛林，講述「緬甸電詐逃亡記」，走進真實的緬北。
周戎介紹說，緬北包括緬東北和緬西北，緬西北是緬印邊界，緬東北就是緬中邊界，「我們更多地把緬中邊境線的附近區域稱為緬北」。
緬甸和中國接壤地區的大邦叫撣邦，撣邦下又分幾個特區，其中一個特區叫佤邦。佤邦和雲南的一些縣接壤，兩側邊民沒有語言障礙。在佤邦一些地區裡出現漢語、緬語、佤語共用的區域，那裡的人會講普通話。現在佤邦很多政府文件，還是用標準漢字書寫的。
佤邦還不是最典型的，再靠北一點就是果敢邦，當地被稱為「雲南漢族人的後裔」。為什麼針對中國人的電信詐騙容易在這些地方滋生？周戎表示，其中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這些區域形成了大片「漢族文化區」，這也是緬北的特殊性。
從地理上來看，緬北屬於熱帶氣候，同時又處於雲貴高原延伸地帶，叢林茂密、山巒疊嶂、河流縱橫，在當地隱藏一個機構很容易。在電信詐騙犯罪出現前，緬北已有很多刑事犯罪，像文物走私、動物走私、販毒等。緬北可說是藏污納垢，電信詐騙是一個新增犯罪類型。
幸衛林是電信詐騙親歷者，他在國外時曾被電詐集團騙到緬甸，所幸最終逃了出來。
幸衛林。受訪者供圖
幸衛林從事旅遊工作，去年收到關於「泰國解封」的消息，他就應所謂旅遊同行邀請去泰國「踩線」，了解旅遊線路行程。去年9月21日，他持護照出境，落地泰國素萬那普機場。
「我們做旅遊需要經常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當時沒有多想，經不住所謂旅遊同行的盛情邀約，就上了人家的車，喝了人家一瓶水，然後就昏睡過去。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緬甸。」
幸衛林說，他所在的園區不大，在妙瓦底11號碼頭，大大小小的可能有幾十家「公司」，大概有1000多名中國人在裡面。他所在的是一家小「公司」，大概有30多人。
幸衛林被帶去的這家「公司」做的是「國內盤」，針對30至50歲女性。給他發了22部手機讓他做「狗推」，也就是詐騙的網絡推廣。
幸衛林被要求每天「養號」，手機上面都有微信，需要找素材發朋友圈。「公司人事」還會給一台電腦，電腦上有兩份資料，一份是「包裝人物」，比如一個高富帥；一份是話術，加陌生人第一天該怎麼跟他聊，第二天怎麼聊，整個步驟是完完整整的，像劇本一樣寫好了。所有東西會給1至3個月的「學習」和「養號」時間。幸衛林的20多部手機，從早上10點「上班」一直到晚上12點，是不能讓手機熄屏或沒電的，要讓手機一直亮起來。
每個月初「公司」會給一張A4紙，上邊有兩個數字，一個是這個月任務，另一個數字要填「賠付」，花多少錢買的這個人賠付就是多少，這個數字還會逐月增加。
如果業績完不成，會有幾種懲罰。第一種是反覆抄寫「培訓資料」裡的話術；第二種就是在一天最熱的時候，抱著大桶礦泉水在操場上跑圈；第三種就是要扇耳光，或者用電棍；第四種就是關小黑屋。最嚴重的就是被送到兵站被當作拳擊靶子，或者被用皮帶來抽。幸衛林遇到過一個男生，身上全是皮帶抽打痕跡。
「這裡不像熱映電影裡展現的那麼鬆弛，也沒有那些看似人性化的場景，生活狀態都趕不上監獄——它更像是一個墳墓，沒有埋葬期限。」幸衛林說，他在的那家「公司」，有個女孩被困3年時間，她算時間短的，最長的一個男生待了9年，沒有出過「園區」。長時間在那種環境下生存，內心的恐懼恐怕任何電影都拍不出來。
幸衛林逃跑時右腿骨折，緬甸醫生為其注射止疼藥。受訪者供圖
幸衛林又說，剛到的時候「老闆」就把他的手機砸了，直接告訴他，妙瓦底沒有放人的。「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老闆不可能放了我，我一定要逃。」他做旅遊工作養成了習慣，走到一個「園區」就會了解裡邊的安全通道之類的結構。
因為不想做這個工作，幸衛林挨了三次打。他第一次逃跑失敗了。第二次逃跑，也就是在第三次被打後的當天晚上，他來到花了一個多月考察的逃跑路線，趁天沒亮，從食堂頂樓5米多高處跳出園區，這一跳造成腰部腿部三處骨折，直到現在走路時腿還是很痛。
所幸逃了出來，後來幾經輾轉，幸衛林才回到國內。「3個多月間，我暴瘦了40多斤。」
幸衛林逃跑時多處摔骨折，後經治療坐上輪椅。受訪者供圖
至於打擊緬北電詐面臨哪些困難？周戎表示，從政治和軍事來看，緬甸民族地方武裝很分散，但是很強大，佤族、撣族、克倫族、克欽族、若開族等各有各的武裝力量。
緬中交界的廣闊區域裡，受緬甸政府控制的不到10%，換句話說，大部分和中國接壤的緬甸地區都是由民族地方武裝控制。「這就使得我們在採取打擊電信詐騙行動非常困難。」
很多電信詐騙集團窩點，以所謂「園區」形式存在，對外看起來像我們熟知的工業園區一樣。詐騙分子在那裡設廠，並且交稅。民族地方武裝對於「收拾」這些電信詐騙集團的積極性可想而知。
周戎強調，重點是打通境外執法。公安幹警能力毋庸置疑，但在緬甸執法需要得到緬甸政府配合。在此基礎上，可發展了解電詐集團情況的情報人員；經緬甸政府配合，與一些關係友好的民族地方武裝接觸，這些都是需要解決的堵點問題。
深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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