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本來就無心聽李宗仁啰嗦,不過擺擺門面而已。誰知李宗仁頗有些得理不讓人,竟說起來沒完,而且都是些責難之辭。臉上便掛不住,但又不好發作,變得十分尷尬,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李宗仁知道多說無益,停下來看著蔣介石,希望他表示一個態度。

蔣介石不是一個擅長演說的人,但在黃埔軍校的時候,蔣卻是一周一講,甚至一周三講,其慷慨激昂,嚴厲急切兼為黃埔弟子熟知。此為黃埔軍東征時蔣介石做演講。

本文摘自《紅牆知情錄:共和國外交軼事及兩岸風雲》,尹家民著,當代中國出版社,2010.10

9月下旬,在台灣沒待幾天的蔣介石還是關注著大陸,他又一次飛到廣州。

在北方,已是秋風送爽,而燠熱的南方仍然是蒸籠一般。只是早晚已不像前兩個月那樣悶熱了。

蔣介石這次到廣州,住在黃埔軍校的中正公園內。黃埔軍校所在地黃埔島,地處珠江下游,距廣州20多公里。軍校成立前,這個島叫長洲島,四面環水,環境幽靜,被孫中山看中,認為是學習和訓練的好場所。1924年5月,孫中山在這兒創辦了黃埔軍校,培養革命軍事幹部。黃埔軍校是國共合作的產物,也是蔣介石的發跡之地,他在這裏走向權力的長廊,掌握了兵權,培養了骨幹。到1927年他發動「四·一二政變」時,軍校已有一到四期的畢業生4900多名。毛澤東也曾來軍校講過課。其他人,周恩來、惲代英、葉劍英等都曾在此任過要職。後來蔣介石的一些嫡系將領,大多出身黃埔,形成了手握兵權的“黃埔系”。蔣介石在軍隊的這些部下,一般都稱他為“校長”,自稱學生。

蔣介石認為,這次到廣州,還是住在黃埔軍校較為安全,同時也可以引起部下對創業年代的一些回憶,從而振作起來,挽回敗局,也給自己打打氣。

蔣介石在蔣經國、俞濟時的陪同下,登上黃埔島的升旗山。在山頂上四面展望,山川田園盡收眼底。蔣介石不由得想起于右任老先生為黃埔軍校題寫的對聯:登高望遠海,一馬定中原。真是貼切無比,寓意深遠。後來蔣介石把這副對聯又掛到了南京黃埔路官邸的會客室中,以激勵自己毋忘「黃埔精神」。可嘆的是,現在一馬平川的中原早已丟光,此時只有登高觀海望洋興嘆了。

一到廣州,蔣介石就迫不及待要召見高級將領。他埋下的眼線早已暗中通報他,張發奎、余漢謀、薛岳等人對他不滿,正在拉攏李宗仁、白崇禧圖謀不軌。這是目前他最不能容忍之事。他命俞濟時通知余漢謀、薛岳、李漢魂來黃埔軍校見他。這幾個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走進門,就被蔣介石冷臉相迎,劈頭蓋臉一頓訓斥:「你們以為現在就可以反對我了嗎?誰反對我,樣子不是擺著嗎?胡漢民、李濟深、陳濟棠都反對過我,結果怎麼樣?民國十九年,李宗仁、白崇禧,還有張發奎聯合閻錫山、馮玉祥要反對我,結果又怎樣了呢?反對我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你們想乘困難之時來搞我嗎?我叫你們一個個沒有好結果!」

蔣介石自顧自地罵著,沒有一個人應聲。其中有人臉上很難看,幾次想發作,一看會客室四周站滿了警衛,且一個個虎視眈眈,如臨大敵。再說蔣介石遭此大難,又是個殘忍的人,只要稍有反抗的表示,就有可能掉腦袋。於是大家只顧聽,一言不發。蔣介石這才慢慢消了氣。

眾人離去時,蔣介石又叫住了白崇禧,說有話要與他單獨談。白崇禧只好留下。蔣介石又變得和顏悅色,一再讓白吃茶,並說自己近來脾氣不好,請他不要見怪,隨後說起歷史:「民國二十六年我們兩人精誠合作,所以能完成北伐,統一全國。此後不幸為奸人挑撥離間,以至同室操戈。但後來盧溝橋事起,我倆又復忠誠合作,終於把日寇打敗,收復國土,建立不世之功。今共黨雖猖狂,國勢雖極危險,只要我們能兩人同心同德,精誠合作,大事尚有可為。」

蔣介石與李宗仁(資料圖)

蔣介石的一番話不僅打動了自己,連白崇禧也十分感動,連聲說:「是,是,委座言之有理。」

事後,他去看了李宗仁,對李說:「這次蔣介石倒很誠懇。」對蔣介石有更深一層了解的李宗仁,心裏有數,嘴裏不便說,只是笑笑而已。

在廣州市區西部,有一座白色的建築物,十分扎眼。它在綠樹蔥蘢花團錦簇之中,顯得挺拔別緻。這是國民政府的迎賓館。當時李宗仁就住在賓館中。

一天晚上,迎賓館突然華燈齊放,五光十色,一片燈火輝煌。而迎賓館四周的馬路上,突然增兵加哨,顯得森嚴無比。有路過此處的市民,一見這架勢,急急朝別處走去,怕在這兵荒馬亂之際無端惹事遭殃。原來這天晚上,蔣介石帶著大批衛士,穿過廣州鬧市來迎賓館吃飯。

這次宴會是朱家驊張羅的。

事出有因。朱家驊見蔣介石在廣州召開中央非常委員會時,蔣與李宗仁互相連話也不說一句。這在共軍大兵壓境之際,顯然是後患無窮。作為行政院副院長的朱家驊,覺得長此下去不是個辦法。有一天,他向李宗仁建議說:「德公,我看你和蔣先生之間有些隔閡,你是不是請蔣先生到這裏吃頓飯?」朱家驊的意思當然不是單純為了吃飯,他想在酒席間聯絡感情,消除隔膜,扭轉蔣、李之間彼此尷尬的局面,以期彌補相互之間的裂痕。

「騮先兄,」李宗仁叫著朱家驊的大號,苦笑一下說,“客,我是可以請的。蔣先生喜歡不喜歡來,我就不知道了。”

「蔣先生一定喜歡,一定會來的。」朱家驊充滿信心地說,還再三解釋,“蔣先生生活太嚴肅了,平日只是一些簡單的寧波菜,什麼泥螺、酸菜、筍絲等。此次到廣州來,也應該品嘗一下廣州的名菜才好!”

李宗仁沉思片刻,想既然有朱家驊從中斡旋,他還能不同意嗎?於是,他請朱家驊約請蔣介石,且通知黨、政、軍高級人物作陪。朱家驊去跟蔣介石一說,蔣介石也就答應了。這樣,一個特殊的宴會就這樣定下來了。迎賓館在城西,而蔣介石住的地方卻在城東,宴會那天,蔣介石還沒出動,沿途就佈置了便衣隊,嚴密警戒。蔣介石坐上汽車,車窗遮得嚴嚴實實,前面有車開道,後面有車壓陣,穿過廣州鬧市,浩浩蕩蕩開到迎賓館來了。李宗仁的住宅原先只有兩個衛兵,還管看門傳達。蔣介石一來,就一下增加了大批警衛人員。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俞濟時,而且他每次必先到晚走。他指揮衛士將迎賓館重重圍住,只怕發生意外。本來這是要演「將相和」的,現在看來倒像是“鴻門宴”了。

李宗仁辦事認真,下功夫準備這個宴會,想藉此改善他同蔣介石的關係,所以請來廣州最好的廚師,還專門準備了廣州名菜「龍虎鬥」等。人到齊後,李宗仁看到蔣經國在人群中轉來轉去,忙個不停,始終不肯入席吃飯,便問蔣介石:“經國為何不上席?”

「不管他吧,」蔣介石頭也不抬,“我們吃我們的。”

李宗仁不便再問,只好殷勤地不住給蔣介石夾菜,勸他多吃一點。

可蔣介石還是只喝白開水。李宗仁知道他在堅持「新生活運動」,也不好勸說。蔣介石吃菜與眾不同,吃的是中餐,但卻取出隨身攜帶的刀叉,用吃西餐的方式吃中餐。以前李宗仁也曾與蔣介石吃過飯,並沒見他這樣,這次不知為什麼,只是心裏不快。

吃完飯,也沒見蔣經國出現,李宗仁更是犯疑。事後,有人告訴他:蔣經國帶了一大批隨員,一直守在廚房裏;廚師做一道菜,用什麼配料,蔣經國都親自檢查過;飯菜出鍋時,他都親自嘗一下,等他點過頭後,才可端上桌。李宗仁聞知大怒,直罵蔣是小人。

過了幾天,李宗仁得知蔣介石要離開廣州回台北了,就硬著頭皮到梅花村陳濟棠公館去見蔣介石。蔣介石表面還是很客氣,請李宗仁到二樓去談。

李宗仁直接向蔣攤牌:「國事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弟不得不暢所欲言了。」

蔣介石並不感意外,還鼓勵李宗仁:「請講,請講。」

李宗仁也不遲疑,開口便說:「你此番已是第三次引退了。你當時曾一再聲明,五年之內決不過問政治。但事實上你的所作所為完全相反,不僅在溪口架設電台,親自指揮軍隊,而且還密令逮捕陳儀,並指派周喦接替。後來又派湯恩伯到福州,挾持朱紹良離閩,讓湯恩伯當福建省主席……」

蔣介石過去很少聽到別人在他面前這樣數落他,面孔開始變得一陣紅,一陣白,很長時間不吭一聲。

「蔣先生,你寵信湯恩伯亦屬寵非其人。」李宗仁一開口便一瀉千里,什麼話都明說了。他想反正是與蔣介石最後一次見面了,還有什麼好隱瞞的:“湯恩伯曾受過我指揮,我知之其詳。論品論才,湯恩伯任一師長已嫌過分,怎能指揮一方面大軍?他的為人,性情暴戾,矯揉造作。所部軍紀蕩然,抗戰期間,河南民謠曾有‘寧願日軍來燒殺,不願湯軍來駐紮’,想必你也聽到過……蔣先生,像他這樣的人,你把他作為心腹,能不壞事?”

蔣介石本來就無心聽李宗仁啰嗦,不過擺擺門面而已。誰知李宗仁頗有些得理不讓人,竟說起來沒完,而且都是些責難之辭。臉上便掛不住,但又不好發作,變得十分尷尬,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李宗仁知道多說無益,停下來看著蔣介石,希望他表示一個態度。

蔣介石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不時喝口白開水。他見李宗仁停下話頭瞪著他,便放下杯子,抱歉地沖李笑笑說:「關於撤換朱紹良一事,我手續欠完備,請你原諒。」

李宗仁也只好說:「事情已經過去了,算了吧。」見沒有什麼可談,李宗仁只好起身告辭。蔣介石隨著下樓,將李宗仁送上車。

從此,李宗仁再也沒有和蔣介石見面。梅花村一面,確是最後的分別。蔣總統和這位代總統,就在這種淡漠的氣氛中分手,自此即使近在咫尺,彼此也不相往來,有事都是通過中間人傳話,或是托旁人帶信。

起義,給了新政協會議最好的禮物。

9月26日上午,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中舉行午宴時,周恩來主持,討論起一個眾多人、包括蔣介石感興趣的話題: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否可以簡稱「中華民國」?來的都是些老前輩,有兩種意見。第一位發言的是中國民主建國會的黃炎培,他認為,由於中國老百姓落後,感情上習慣用中華民國,一旦改掉,會引起不必要的反感。他的意見是三年以後再除掉這個簡稱。

第二個發言的是廖夫人何香凝。她說中華民國是孫中山革命的一個成果,那是許多烈士的鮮血換來的。關於改國號問題,她個人認為,如果能照舊,用它是好的。如果大家不贊成,就不堅持了。

第三位發言的是辛亥革命後歸隱了38年的生平不寫民國國號的前清進士周致祥。他說:我反對簡稱什麼中華民國,這是一個禍國殃民的、群眾對它沒有好感的名稱,20多年來更被蔣介石搞得不堪言狀了。我主張就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表示兩次革命的性質不同。

這時,司徒美堂站起來說:「我沒有什麼學問,我是參加辛亥革命的人,我擁護孫中山先生,但對於中華民國這四個字則絕無好感。理由是中華民國與民無涉,更給蔣介石與CC派弄得天怒人怨,真是痛心疾首。我們試問,共產黨所領導的這次革命是不是跟辛亥革命不同?如果大家都認為不同,那麼,我們的國號應該叫中華人民共和國,拋掉又臭又壞的中華民國的爛招牌。國號是一個極其莊嚴的東西,一改就要改好,為什麼要三年以後才改?語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令不行。仍然叫中華民國,何以昭告天下百姓?我們好像偷偷摸摸似的,革命勝利了,連國號也不敢改。我堅持反對什麼簡稱,我堅決主張光明正大地用中華人民共和國。」

此後發言的人口學家馬寅初、愛國華僑陳嘉庚等都不贊成用「中華民國」。

決定不用「中華民國」簡稱後,毛澤東在政協開幕式上也作了解釋。去掉簡稱「中華民國」,不等於把中華國民過去革命的歷史意義一概抹殺,如辛亥革命、國共大合作等都是有它的歷史意義的。同時「中華民國」這一名稱,因為在民間已很習慣,所以在目前,也不會禁用。在人民中還允許有這樣的稱呼,正如現在我們所用的陽曆,同樣也不禁止人民用陰曆。這以後,政協一次會議陸續通過的大會文件,就去掉了「中華民國」這四個字。

大會開到第八天9月30日深夜,蔣介石從廣播裏聽到了更多令他氣惱的消息:大會選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其他人朱德、劉少奇、宋慶齡、李濟深、張瀾、高崗為副主席,還選出毛澤東、劉少奇等180人為政協全國委員會委員。

1949年9月30日下午2時,政協全體會議選舉的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左三)等在大會主席台上。這些安排都在蔣介石的預料之中。他沒想到的是陳明仁的公開講話。他沒聽兩句,頭一下子大起來,恨得牙根發癢,血壓都升高了。

陳明仁在一屆政協會議上,作為特邀代表,曾有過一段發言:「我記得我在黃埔的時候,蔣介石經常對我們說:‘我是革命的,實行三民主義的,我什麼時候不革命,你們應該打倒我。’我現在發現蔣介石不僅是不革命,簡直是反革命,簡直是人民公敵,我當然要打倒他。並且不但我要打倒他,就是凡是黃埔同學乃至全國人民都要起來打倒他的。他是我們的校長,現在我便給他一個大義滅親。我想蔣介石用不著怨恨我,應該去怨恨他自己。」

蔣介石百思不得其解:陳明仁是如此忠誠的將領,怎麼會被程潛說動,起義了呢?就在陳明仁長沙起義的前幾天,蔣介石曾託人捎給陳明仁一份手令,命他死守長沙,不惜全軍犧牲,否則便向湘西撤退,撤退之前,把主張和平的人士一律處決。程潛主張和平,這蔣介石心中有數,但他決不相信陳明仁居然會和程潛一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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