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武打巨星李小龍一句「你哋記住呀,中國人,唔係病夫。」經典對白,一度令中國人血脈沸騰。1972年出品的電影《精武門》,李小龍飾演的陳真,因日本道場代表在公祭師父霍元甲時,送上「東亞病夫」牌匾挑釁,陳真不甘師父受辱,獨自將牌匾送回道場,一人以迷蹤拳和雙節棍打敗全場武者,讓先前挑釁的兩人吃下「東亞病夫」的紙。「東亞病夫」這一形容詞,經過《精武門》及打後幾套李小龍主演的武打片,證明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
《精武門》電影截圖 (網上圖片)
事實上,東亞病夫(Sick man of East Asia)一詞為晚清中國知識分子自鑄、自稱、自辱的貶抑詞,從「東方病夫」或「亞洲病夫」演變過來。晚清時,西方媒體將中國稱作「病夫」,只是對中國政情的一種描述。
《精武門》截圖 (網上圖片)
「東亞病夫」及類似辭彙最早何時在西方出現?一般認為在1896年,上海市體育局五百年體育大事記中載:「(1896年)九月十一日(10月17日)租界英文報紙轉載了英國倫敦《學校歲報》專論,稱『夫中國東方之病夫也』。此後,中國人常被西方人貶為『東亞病夫』。」這裡說的「租界英文報紙」,是指上海的《字林西報》;「夫中國東方之病夫也」這句話,則出自當時由梁啟超主筆、風靡一時的改革派報紙《時務報》的中文譯稿,該譯稿名為《中國不能維新論》,又名《中國實情》。
《近代中國史料叢刊》局部 (網上圖片)
《中國不能維新論》是一篇針砭當日清政府改革失敗的政治評論文章,開篇即用「病夫」形容中國,感嘆清政府「麻木不仁久矣」,文章只此一處使用了「病夫」一詞,而主要內容,是批判晚清官僚系統腐敗、官場風氣惡劣,導致軍事政治改革全盤失敗。筆者未對中國的改革前途完全絕望,文章末尾仍有期許:「總之,北京執政之臣,若果以除舊弊、布新猷為急務,勢雖汲汲,猶未晚也!」這份被視作西方世界鄙視國人為「東亞病夫」的文章,其實並沒有涉及「國人」,始終在談中國政府的政治改革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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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病夫」一詞(Sick Man),在1896年前是西方世界的慣用詞,形容改革乏力的落後國家。清末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大都能夠接收到「病夫」一詞背後建設性批評的善意,故常將這一比喻引入自己的著述,包括嚴復和梁啟超。晚清啟蒙思想家嚴復,在《原強》中說:「一國之事,同於人身」,所以「今之中國,非猶是病夫也耶!」嚴復將中國比喻成「病夫」,認為改革若不從根本著手(即鼓民力、開民智、新民德),變法圖強的結果只能讓「病夫」死得更快。而「病夫」這個比喻,只屬於腐朽的晚清政府。
梁啟超肖像 (網上圖片)
到了約1903年,梁啟超發表《新民說》,首次將「病夫」與國人的身體素質聯繫一起:「中人不講衛生,婚期太早,以是傳種,種已孱弱;及其就傅之後,終日伏案,閉置一室,絕無運動,耗目力而昏眊,未黃曷而駘背;且複習為嬌惰,絕無自營自活之風,衣食舉動,一切需人;以文弱為美稱,以羸怯為嬌貴,翩翩年少,弱不禁風,名曰丈夫,弱於少女;弱冠而後,則又纏綿床第以耗其精力,吸食鴉片以戕其身體,鬼躁鬼幽,躂步欹跌,血不華色,面有死容,病體奄奄,氣息才屬:合四萬萬人,而不能得一完備之體格,嗚呼!其人皆為病夫,其國安得不為病國也!」
清末時民眾在煙館吸食鴉片情況 (網上圖片)
梁啟超並非首個指出中國百姓體質虛弱,但他極大可能是第一人,將西方「病夫論」與中國百姓的身體素質聯繫一起。他也將中國成為「病國」,完全歸因為國人都是「病夫」。梁啟超的轉變,很大可能深受當時極流行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所影響,鼓吹種族優勝劣汰。梁氏由從前「政治體制改革才能救中國」的觀點,轉而提倡「國人種族進化才能救中國」。
由於在晚清輿論界的影響力,幾乎沒有人能夠與梁啓超相比。故《新民說》一發表,就迅速流傳,以「病夫」形容國人體質虛弱成為輿論界時髦。陳天華1903年寫作《警世鐘》說:「外洋人不罵(中國人)為東方病夫,就罵為野蠻賤種」;到1905年,風行一時的小說《孽海花》,作者公開署名「東亞病夫」,「東亞病夫」一詞也迅速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