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朱理學,又稱為性理學,是在宋朝以後由程頤、朱熹等人所發展出來的儒家流派。當時,世人認為在這萬物紛擾交錯的世界中,如果人們無法收斂私慾,就會被本能所控制,從而失去「自理」的能力及偏離了天道。因此,為了人能依乎天理、社會可以依「禮」而行,朱熹以「存天理,滅人慾」作為他重要的學術觀點。換句話說,即是要革除私慾、淫慾等貪慾。可以說,往後「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等賢媛淑女標準都是從這發展而來。
然而,這樣神聖不可侵犯,甚至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的禁慾主義其實是很難長存。更何況明末世間動蕩,有不少人在這風雨欲來之際向這樣的「正統思想」提出了挑戰,比如有「溫陵先師」之稱的李贄,他因受理學迫害,而入獄後自刎。生前,他便主張「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的主張,嘗試破除當時那「吃人的禮教」。
除了李贄,當時以戀愛婚姻、家庭生活為題的世情小說亦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市場,而當中最為矚目的可以說是由湯顯祖所作的《牡丹亭》。《牡丹亭》能夠一越眾多作品在昆曲舞台上大放異彩,甚至連其劇本都能被人摩挲賞鑒,是因為湯顯祖是第一人敢於以「至情」作為作品主題,而「至情」這一思潮除了影響一眾文人,更是在閨婦中引起極大回響。
那麼到底甚麼是「至情」?普通的愛慕可以算作「至情」嗎?不行。在湯顯祖眼中,至死不悔、生死難阻的才算是情之至。譬如知文達禮的杜麗娘因無端而發的情,衝破禮教的束縛,為柳夢梅死而復生才是「至情」代表。當然如果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杜麗娘和柳夢梅這段曠世奇戀跟本不可能問世,所以湯顯祖的「至情」在男主角柳夢梅身上也可以覓得其跡。雖說柳夢梅對杜麗娘的痴戀只是一時的見色起意,但不可否認他的一見鍾情是經得起考驗的。面對「饒有風情」的韶陽小姑,柳夢梅仍坐懷不亂。戰亂之際,柳夢梅一介文弱書生,因為要幫助死去的杜麗娘尋父,義無反顧到前線去。哪怕杜寶把他誤認為棍徒,甚至決意判斬他這個劫坟賊時,他都毫不露怯,還句句還擊。正是因為他那婚走臨安,一心追尋着麗娘的魄力,以及他信守着「必定為妻」這份承諾時的擔當使他一度成為明代女性的夢中情郎。在《吳吳三婦合評牡丹亭》評點本中,作者們就視情深意重的柳夢梅為男子典範。
明代的「至情」觀除了談及情竇初開的愛慾外,亦有涉及情慾初嘗的肉慾和可望不可即的權慾。麗娘在花園尋春後,因為在夢到男女翻雲覆雨之事,而隱隱約約地感受到情慾之妙;另一方面,寒門書生柳夢梅因為上京赴考,而陷入了窮困潦倒的窘態。因為理想與現實間的巨大反差,使他在夢中滋生了蟾宫折桂之念,所以柳夢梅把麗娘幻想成夢中仙子,放蕩留連而不自知。權慾、愛慾、性慾,三者正是明朝禮教中的禁區。《牡丹亭》能橫空出世,大放異彩就代表時人不會因為因慾成夢而感到可恥。雖說大有封建衛道者因為麗娘在夢中浮想翩翩而斥她「淫奔」,但仍有很多人視她這種反壓抑為思想解放。
儘管至情觀並不等同當今的個性解放,因為不少點評者還是認為兩人幽會為無媒之合,有違禮教,但至少時人已經可以大方接受這種「色飛意奪」的幽歡場境,至少說明他們可以好好區分慾望的正當性和放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