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英(資料圖)

王世英,原八路軍副總參謀長,山西省長、省委書記,中共中央監察委員會委員。他1924年參加革命,是黃埔軍校第四期學員,可是生前並沒有獲得很高的軍職和官職。然而,王世英去世後,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正廳第一排,與朱德、彭德懷同列。人們稱他「黨內海瑞」,很多研究黨史的人,更是對他的經歷充滿好奇。

王世英是上世紀30年代中共特科(中國共產黨中央特別行動科的簡稱)的重要成員,曾任中共上海中央執行局軍委委員,負責情報部。他一生剛正不阿,曾在延安積極反對毛澤東與江青的婚姻,並和康生、江青展開激烈鬥爭。1968年「文革」期間,王世英被康生和江青迫害致死,四人幫粉碎後,1979年他的冤案得以平反昭雪。

命運總是造化弄人,與江青鬥了大半輩子的王世英,其獨子王敏清最終卻鬼使神差地進了中南海,還當了江青的保健醫生。王敏清後來成為中共中央保健局局長。近日,他在北京的家中,接受了環球人物雜誌記者的獨家專訪。

1950年的王世英(資料圖)

康生如瘋狗般亂咬人

「父親一生踐行了8個字--堅持真理、實事求是。這幾個字的分量有多重,他用生命予以證明!即便在康生、江青最得志時,他還是敢於站出來唱反調,而不是阿諛奉承!」談起父親,84歲的王敏清聲音顫抖,情緒激動。他曾對父親在「文革」中生不如死的遭遇百般不解,多次刨根問底,父親始終沉默。直到王世英感到可能永遠失去揭示真相的機會時,才把康生的劣跡,他同康生、江青的鬥爭講給兒子聽。

王世英1905年出生於山西省洪洞縣,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9年,按黨中央指示,他潛入閻錫山部隊,從事秘密兵運活動。1933年,王世英被安排進入中央特科情報科,協助潘漢年工作。在潘漢年被迫撤離上海後,他擔任中央特科情報科代理負責人。1934年12月,白區地下黨組織的秘密武裝「紅隊」被敵特偵破,大部分隊員被捕犧牲,王世英迅速重組「紅隊」,成功在被特務包圍的劇場擊斃叛徒,營救了中央特科負責人武胡景。1935年,他與戰友們有組織、有計劃地及時轉移了近500名滯留在上海的地下黨員,其中許多人後來成為我黨重要的領導。

1938年,王世英結束了在南京、上海、天津等地的白區工作,攜全家調回延安。然而,他卻感覺到了黨內有一種很不正常的情況。「從白區回來的同志有的被逮捕了,有的被驅逐出根據地,有的不被信任,不安排工作,就連父親也被冷落在招待所不給工作。他對此迷惑不解。父親提出要見毛主席,他向毛主席彙報了自己的情況,談了自己對某些問題的看法。」 王敏清說。

1942年,「整風運動」開始後,康生掀起了所謂的“搶救失足者”運動。王世英看到大批好同志遭受誣陷迫害,便寫報告為已經定性為特務的同志進行申訴,還表示願意以自己的黨籍來擔保。王敏清聽父親講,“當時有兩位同志余宗彥、周峻烈已經在高壓下被逼承認自己是叛徒、特務,但父親還敢站出來為他們擔保,這一下觸怒了康生。他在中央學習委員會上指著父親的鼻子大罵他是‘大自由主義者,想逞英雄'、‘成天保這個、保那個'、‘你王世英有幾個腦袋?!'還在黨校千人的幹部大會上,指使人污衊父親是特務。”

「父親只是抽煙,什麼話也沒說,回來跟我母親講,康生真不是東西,像瘋狗一樣亂咬人。父親的性格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也不辯駁。後來,毛主席叫父親過去,父親一進門,發現大家在打撲克牌。開始主席什麼也沒說,讓父親坐下打撲克。父親就是這麼一個人,你不說我也不提。後來還是主席先開了口,說‘世英,聽說有人說你是特務?'父親回答‘主席,我是不是特務,10年以後再看!'主席說,你這個態度很好,真金不怕火煉!後來,父親把‘真金不怕火煉'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勉勵自己與邪惡勢力鬥爭到底。越是誣陷、刁難,他越是幹勁十足。」

1962年,王世英與康生的矛盾再次激化。當時,康生誣陷國家五金礦產進出口總公司經理王超北是內奸,把他關進了監獄。王世英得知後,立即去向康生說明情況,「王超北在抗戰時期在我手下工作,為黨做了很多工作。我們最困難時,人家把電台等奇缺物資運到延安,現在不需要了,就一腳把人家踢開,太傷同志的心了。」但是康生卻毫不理睬。為了保護同志,王世英繼續與康生鬥爭,並多次給中央組織部寫材料。康生很生氣,雙方常常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王敏清聽父親說,康生就是個兩面三刀的人,“在公共場合,康生每次都主動跟父親打招呼;他還曾指著自己家裏私藏的文物對父親說,世英,你看哪件好就拿走,想拉攏父親,就是這麼一個人。父親說這傢伙陰險,表面上見我笑呵呵的,其實對我恨之入骨。”

「文革」期間全家生不如死

與康生的鬥爭還在繼續,另一人又闖進了王世英的視野:1938年,延安傳出毛澤東要和江青結婚的消息。王世英大感驚訝,他曾是上海特科的領導,對江青的底細太了解了。王敏清說:「江青從山東戲劇學院畢業,之後在上海演戲,在上海的名聲不是很好。父親奇怪江青是怎麼跑到延安來的?怎麼能和毛主席結婚?這個女人太有手腕了!」

為保險起見,王世英跑到中央大禮堂去找江青,遠遠一看,就是上海那個!沒錯!王敏清說:「父親發動中央黨校的很多朋友和知道江青內情的人,聯名上書毛主席。有些遠在上海的同志,父親還幫他們按手印,把自己的10個手指頭,都按了個遍,聯名上書,報告遞交給了張聞天,張聞天一看這麼嚴重,報告給了康生。因為康生當時在社會調查部,負責調查,結果可想而知,他說江青政治沒有問題,就不了了之。」王世英沒有料想,他揪住不放的這兩個人,最終將自己逼於死地。特別是後來中國經歷的10年「文革」浩劫,更是讓他全家生不如死。

那是王敏清最不堪回首的日子,「造反派闖進了我家,大喊‘王世英!站起來,交代你的罪行!'後來就衝著父親臉上啪啪地揮巴掌……還有所謂的‘車輪戰',白天晚上不讓你睡,怎麼難受就怎麼折磨你。」1967年10月4日,專案組派人把王世英揪到中監委進行批鬥,不讓他回家,關在中監委的一間小房間裏。為了脅迫王世英說劉少奇是“叛徒”,江青親自策劃並批准了對王世英實行“監護”審查,“加緊突擊審訊”的計劃。與此同時,王世英家又被抄了,而且抄得很徹底,連屋頂都翻了。家裏的存款、書籍、表等貴重物品被一掠而光,暖氣和自來水都停止了供給。1968年1月17日,王世英在病床上寫下這樣一篇日記:“為黨的事業奮鬥了幾十年,臨老說我是混進黨的反革命分子,我死也不能承認……一個人的歷史是自己創造的,不是反革命,打也打不倒。要經得起考驗。”2月15日,王世英病情惡化,住進了日壇醫院,接受放射治療,但仍為在押重犯,沒有任何自由,經常在病房內遭到審訊和人身侮辱。2月17日,他在最後一篇日記中寫道:“到今天了,還有人說我們與敵人勾結,無非是想把過去保存下來的一些關係都打成反革命,以掩飾他們過去的罪惡罷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王世英專案組”還硬逼著他寫劉少奇是叛徒的材料,但得到的回答卻是:“你們要的東西,槍斃了我也寫不出來,我沒有什麼可寫的。從今天起,一點也不給你們寫了!”1968年3月23日,他還向關押他的兩名軍人喊:“康生有問題!”為此,江青大發雷霆,對王世英的迫害更加殘酷。直到臨終前,王世英在插著氧氣、輸著液的情況下,仍遭到慘無人道的審訊。1969年3月26日,王世英含冤去世,終年63歲。

五進五齣中南海

直到「文革」開始,王敏清才從守口如瓶的父親口中得知了康生和江青的醜惡。他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這些年在工作中的起起落落,也與其有直接關係。王敏清1929年出生,5歲起就跟著做地下工作的父母,過著驚險而動蕩的生活。在延安讀完中學後,17歲的王敏清加入中國共產黨。他最終選擇了學醫,1950年考入山西醫學院。畢業後,憑藉優異的成績進入北京醫院,當時這裏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醫療保健基地。他並不知道,衛生部正在物色進中南海做保健工作的醫生。“我才去北京醫院沒多久,就被通知去中南海,心情很複雜。一方面我不想當官,北京醫院還有圖書館,我想抓緊時間學習。另一方面,聽說是去為毛主席服務,能見到主席,特別激動!黨叫幹啥就幹啥!”雖然內心矛盾,王敏清還是毅然決然地去了。

1954年,王敏清進入中南海保健組,又稱中央辦公廳警衛局保健處。開始他只是機動保健醫生,隨領導人出訪或參加一些重要會議和活動。除此之外,還負責楊尚昆、陳伯達、陸定一、胡喬木等領導人的醫療保健工作。

1957年春,「反右」鬥爭日益高漲,中南海保健處醫生全部被調回北京醫院參加運動。王敏清結束了第一次進中南海的經歷。但沒過多久,1959年,他又被“特招”到江青身邊做保健醫生。那是王敏清最艱難的一段工作經歷。“當時就知道江青不好伺候,但她和父親的恩怨我完全不知道。江青怕聲音、怕風、怕光,住的地方白天都拉著窗帘,我們在地毯上走都要脫了鞋;同江青說話,聲音要輕得只能讓對話的兩個人聽見;江青活動範圍內的門縫,都墊了紗布或海綿。她是越沒事幹越煩躁,總覺得周圍有聲音。”給江青體檢更是讓王敏清頭痛,“體檢中抽血這種基本工作,一般的護士能勝任,但給江青抽血卻讓所有人卻步。毛主席的保健醫生李大夫不願意,護士長也有些猶豫,江青血管細,大家怕萬一不能一針見血,又要被責罵。為了不為難大家,我親自上手,結果一針見血,江青沒吭聲,大家才鬆了口氣。”

王敏清並沒有覺察到江青對自己的懷疑和仇視。只是覺得每次給江青用藥、打針,她都問得特別仔細,為什麼給我用這個葯,會不會有副作用,萬一有問題了怎麼辦?非常地不信任。「但給其他領導,比如楊尚昆、鄧小平等就不一樣,說打針、吃藥,問都不問,馬上配合。」為江青服務半年後,王敏清被江青無理地趕了出來。1962年,王敏清第三次走進中南海,任鄧小平的保健醫生。兩年後,毛主席批評負責高級幹部保健的北京醫院是“老爺醫院”,同時撤銷了中南海保健組,王敏清等醫護人員都回到了北京醫院。

保健組撤銷後,黨政高級領導人的保健和小病治療十分不便,又容易延誤診療。於是,王敏清臨危受命,1965年第四次走進中南海,擔任中南海門診部主任。不久「文革」開始,鄧小平、楊尚昆等人首先被打倒,父親也被殘酷批鬥。王世英病重期間叫來兒子,說想見周總理,“父親說好多事情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我隨即給周恩來總理寫了一封長信,繼續揭露康生的問題及他迫害父親的陰謀。”王敏清說,不料這封信卻輾轉落到了康生手中,結果父親未能倖免,自己也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

「我當了13年的反革命,被發配到寧夏荒無人煙的一個曾關犯人的地區勞動改造。但一直牢記父親說的為人處世要‘堅持真理,實事求是'。至於你們怎麼說我,不去想,否則別說13年,3天我都熬不過來,多少人受不了屈辱自殺。」王敏清說,正是因為這段特殊的經歷,他在政治上迅速成熟起來。

平反時,王敏清已成為一位兩鬢掛白的中年人。中央出於信任,仍任命他為中央保健委員會辦公室主任兼衛生部保健局局長。我能勝任嗎?王敏清也曾自問和猶豫過。但黨員服從分配是天職,1983年初他第五次走進了中南海。

「現在想來,命運是如此弄人,全國有千萬個醫生、博士、專家,偏偏我做了江青的保健醫生。伴君如伴虎啊。第五次進中南海,我也同時向組織表態,請組織儘快物色更好的人,有了我馬上下來,可是誰知道,這一干就干到離休,並獲得中央保健委員會的獎勵。」

孫輩當選紐西蘭國會議員

王敏清用父親的8字箴言教育他的子女。讓他欣慰的是,4個孩子都很爭氣。老大曾以全國英語考試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國際關係學院,畢業後留美。老二王小選,曾任紐西蘭國會議員,是紐西蘭首位華裔男性議員。老三也學醫,在澳大利亞當大夫。老小在澳大利亞高科技公司工作。王敏清說:「我想,父親教會了我們不管從事什麼職業,都要堅持真理,說真話,這也是我們能夠立足社會,出人頭地的秘訣。」

已是耄耋之年的王敏清,身體非常好,耳聰目明,動作敏捷。八九層的樓梯,他都能上下自如,10年的體檢報告,各項指標幾乎沒有變化。他給國家領導人服務了大半輩子,退休後更想為老百姓的養生保健盡一份力。王敏清總是利用業餘時間,在各地舉辦健康知識講座。「現在的社會可怕啊,假的東西太多,真假難辨,很多保健品誇大功效,蒙蔽百姓。」王敏清強調保健不能硬套公式,“你看我喝了半個世紀的小酒,沒限量,時多時少,根據自己的情況;每頓飯要吃點肉,但不會多吃。切忌教條、迷信。養生就像買衣服,身高、年齡、職業和生活環境不同,穿的就不同,不能效仿。”

採訪結束時,老人和記者分享了他快樂而輕鬆的晚年時光,「一些領導幹部,一退休就情緒憂鬱,過不去這個坎兒。我反而覺得輕鬆自在,像自由的小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快樂要自己營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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