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賀子珍

本文摘自《賀子珍與毛澤東》,石永言 著,中共黨史出版社,2008年3月

賀子珍從「抗大」回來不久,聽女伴們說。毛澤東曾經去王家坪桃園參加過舞會,說是在桃園的壩子裏,跳露天交際舞。周恩來、朱德、彭德懷、賀龍、林彪、徐海東、左權、肖克等中共黨政軍要人,都參加了這種舞會。那些從上海等大城市過來的女青年,手把著手,教會了毛澤東跳交際舞。賀子珍感到新奇,也有些不解,男男女女在一起,挨得這麼近跳舞,是否會把心跳“花”呢?無產階級有這種文娛活動嗎?老毛怎麼也熱心這個?不安襲擊著她……

賀子珍對延安出現的新生活正感到迷惘的時候,一天上午,她在鳳凰山窯洞接待了一位美國客人。

美國女作家、新聞記者格尼絲·史沫特萊叩響了她窯洞的門,後面跟著女翻譯吳莉莉。

賀子珍打開房門,見是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女人,好奇地微微一笑。吳莉莉上前當即向賀子珍介紹:

「這是美國女作家、新聞記者史沫特萊女士。」

吳莉莉隨即又向史沫特萊介紹:

「這是」

賀子珍自報家門:

「我叫賀子珍,毛澤東的妻子。」

史沫特萊微笑著友好地點點頭。

賀子珍朝窯洞裏呼喊著正在早眠的毛澤東:

「老毛!老毛!客人來了,還不趕快起來。」並禮貌地請史沫特萊與吳莉莉進窯洞內坐。

賀子珍掀開掛在窯洞門口的一塊棉門帘,史沫特萊便跨進一個黑暗的洞穴。在這一片黑暗的洞穴中,發現粗糙的桌上點著一支細長的蠟燭,若明若暗的燭光,落在成堆的書本和紙張上。

賀子珍在延安毛澤東從裏間的窯洞裏出來,披著一件棉大衣,一手扶著桌子,站在那裏,對進來的客人哈哈一笑:

「是史沫特萊女士嗎?前幾天,我聽說你來了,歡迎你!」

毛澤東隨即伸出雙手握住史沫特萊。

史沫特萊借搖曳的燭光,仔細觀察著毛澤東的面龐。

史沫特萊對毛澤東說:

「毛先生,打擾你睡覺,請原諒。」

毛澤東一笑:

「多年養成夜晚工作,上午睏覺的習慣,積習難改喔!」

賀子珍給客人端來兩杯水,毛澤東對客人介紹說:

「這是我妻子賀子珍。」

史沫特萊會心地點點頭:

「知道,你們是井岡山上認識的,她會打仗,很勇敢,是個雙槍女將。」接著伸出大拇指向賀子珍揚了揚。

賀子珍是第一次看見外國女人,有幾分好奇,同時也有此羞澀,對於史沫特萊的誇獎,只是抿嘴笑。

為了使窯洞明亮一些,賀子珍將門帘捲起,用一根繩子繫着,驀地,一縷光線透進黑黑的窯洞。但史沫特萊擺擺頭,用英語對吳莉莉說:

「一支蠟燭給黑暗的窯洞創造出來的一種陰森美,被透進的亮光給破壞了,我喜歡這幅陰森的古畫,在古畫的燭光搖曳中擺談,更饒有情趣。」

吳莉莉笑了笑。

毛澤東問吳莉莉:

「史沫特萊女士剛才說些什麼?」

吳莉莉翻譯了一遍。

毛澤東哈哈大笑起來:

「有意思,有意思!史沫特萊女士很富情趣。」

賀子珍盯著女翻譯,打扮洋氣,輕柔的長髮,曾經燙過,披在肩上,眉毛也描過,嘴唇小小的,略施胭脂,呈淡紅色,櫻桃小口裏有一副潔白勻稱的牙齒,身材窈窕,講起話來,忸怩作態。從山溝里奔出來的賀子珍,從沒見過這樣洋里洋氣的女人。

史沫特萊對毛澤東說:

「毛先生,請你談談個人奮鬥的歷史,好嗎?你們的部隊,是怎樣從江西、福建突圍出來的?聽說一路上許多傳奇故事,我非常有興趣。」

毛澤東說:

「在保安,我已向貴國的斯諾先生談過好幾個夜晚,現在又想起一些,倒可以講給你聽聽,不過,關於紅軍的事,你最好找找朱德,他是我們的總司令,了解的情況比我多。」

史沫特萊點點頭說:

「朱德將軍是一個傳奇人物,他已向我談過許多有趣的故事。將來,我一定要為他寫一本大書。」

毛澤東的話題,從史沫特萊轉到吳莉莉身上。他微笑著問女翻譯:

「請問吳小姐,來延安生活習慣嗎?我們這裏只有小米、高粱、紅豆、蕎面,不像上海那樣的大都會,有大米、牛奶、麵包。」

吳莉莉嫣然一笑:

「毛先生,你真會開玩笑,像你們這樣的高級人物,都吃小米、高粱,我們這些平凡的女子,還講究什麼?不習慣也要習慣,反正時間不長。」

賀子珍在一旁看見吳莉莉與毛澤東說起話來,似乎有些眉來眼去,嬌聲嬌氣的,很不習慣,她心想,這是個十足的資產階級女人。

賀子珍聽說王家坪的桃園露天舞場很熱鬧,毛澤東常去跳舞,自從史沫特萊來了延安之後,好像在這裏開辦了一間舞蹈學校,中央的許多領導人,都來這兒學跳舞,毛澤東便由史沫特萊和吳莉莉教會了,而且還產生了濃厚興趣。她真不相信,像毛澤東這種從山溝里跑出來的人,也學會了「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令她大惑不解。

一天晚上,賀子珍約著鄧六金一塊,想去看個究竟。

賀子珍與鄧六金來到桃園露天舞場,真是大開眼界,見中共和紅軍的要員,都下舞池了,只有彭德懷一人坐在場子邊的板凳上,當看客。

賀子珍躲在看稀奇的人群里,見吳莉莉上前邀請毛澤東跳舞,向毛澤東攤開雙手,微笑著點點頭,毛澤東臉帶微笑伸出手牽著吳莉莉便步入舞池。

鄧六金興緻勃勃地對賀子珍說:

「你看!主席還會跳舞哩,和他跳舞的那個燙髮披肩的女人是誰?」

「美國記者史沫特萊的翻譯,名字叫吳莉莉。」

「還蠻漂亮咧!」鄧六金讚美道。

賀子珍不屑地說:

「打扮得妖姿妖嬈的,資產階級。」

賀子珍看了一會,對鄧六金說:

「走,六金,不看了,煩死人。」

「時間還早,再看一會嘛。」

賀子珍一揚頭:

「六金,你不走,那麼我就先走了。」說完一扭頭便離開了舞場。

毛澤東跳舞歸來,看見賀子珍在窯洞的燈下看書,對賀子珍說:

「還在用功。」

賀子珍沒抬頭地回答道:

「我政治上落後,不用功不行,人家看不起。」

毛澤東一聽,不對勁,當即說:

「子珍,這句話,你老記著,要記到什麼時候?」

「唉!」賀子珍嘆了口氣,“形勢不同吶,大家都在進步,過去沒有時間學習,現在有時間了,不抓緊學點東西,危險。”

毛澤東脫下外衣,丟在炕上:

「危險!有什麼危險?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危險,不進步會被拋棄。」

毛澤東坐在炕沿,點燃一支煙:

「是啊,進了延安,我們要學的新東西太多,比如,今晚跳舞,我就沒有朱德學得快,因為他留過學,去過德國,時尚的東西,比我見得早,學習起來就快。我是個土包子,要加緊學,才能適應潮流呀,你也去看看我們跳舞,學學嘛,挺有意思。」

「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個‘石灰佬’,看不慣那些洋玩意。男女那樣摟抱著,不像話。」

毛澤東嘿嘿一笑。

「子珍,這又是你的不是了,這是西方的交際舞,男女在一起跳,彼此之間,既得到交流,又鍛煉了身體,健康文明,你不應該反對。」

賀子珍盯了毛澤東一眼:

「我反對你跟那個妖姿妖嬈的女人在一起跳。」

「你說的是史沫特萊的翻譯嗎?」

「不是她還是誰?」

毛澤東笑了起來:

「子珍,和人家跳跳,有什麼關係?你怕人家把我老毛勾引去了,是不是?周恩來他們,不是也和人家跳了?」

「反正我看不慣。」

「慢慢的你就習慣吶。以後,革命勝利了,還要在全國跳哩!你相信不相信。」

一天,賀子珍照料鍾月林在返回窯洞路上,看見毛澤東的警衛員小李站在一孔窯洞前,心存詫異。心想,毛澤東一定在裏面。而這孔窯洞,她知道裏面住的是史沫特萊,她想進去看個究竟。

賀子珍在窯洞前端詳了一會,很快便推開窯洞的門,小李連阻止也都來不及了。

賀子珍闖進窯洞,見毛澤東與史沫特萊、女翻譯在那兒聊天,三人的關係極為融洽,談興正濃,神采飛揚。

賀子珍臉一沉,氣沖沖地站在三人面前,沒有說話,窯洞裏一片尷尬。

毛澤東問賀子珍:

「你來幹嗎?」

賀子珍白了毛澤東一眼: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見過世面的吳莉莉從中調解,用手拉了一下賀子珍,示意叫她坐下,站著幹嗎?

氣憤中的賀子珍,本來就不喜歡打扮妖嬈的吳莉莉,便用勁擺脫吳莉莉的一雙縴手,慍怒地大聲說:

「你少來這一套。」

賀子珍心中有氣,這氣自然使在了她的手上,便猛一推,幾乎將吳莉莉掀翻,吳莉莉立刻連哭帶鬧起來:

「你憑什麼打人?誰惹你了?」

史沫特萊看見自己的翻譯在哭,在叫嚷,也不知賀子珍與吳莉莉說了些什麼話,但吳莉莉幾乎被掀倒,她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出於「正義」,她決定為吳莉莉打抱不平,便揚起手,朝賀子珍臉上重重擊去,賀子珍一閃身,躲過了史沫特萊突如其來的打擊。

賀子珍被史沫特萊一拳激怒了,雖然沒有打在身上,但遭受凌辱的一顆心,促使她必須還擊。於是緊握拳頭正準備還手,外面的警衛員聽到窯洞裏一片嚷嚷聲,立刻衝進窯洞,發現怒氣沖沖的賀子珍舉手正欲還擊史沫特萊,趕快勸架,他的手不好碰外國女人,只好把賀子珍雙臂緊緊鉗住,意思要她不要動手。竟導致瘦弱的賀子珍動彈不得,恰好讓史沫特萊一拳打在她的右眼上,眼睛隨之充血,紅腫,周邊黑了一圈。

史沫特萊的盛怒好像還沒平息,打了一拳還不解恨,還準備向賀子珍再作進攻的時候,毛澤東發話了,他先對賀子珍說:「子珍,你幹什麼?你瘋了?」

然後毛澤東轉對史沫特萊說:「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你不能再打。」

吳莉莉翻譯後,窯洞裏的動亂,平息下來。

毛澤東對賀子珍說:「子珍,我們回去。」說完,便揚長而去。

賀子珍紅腫著臉,跟在毛澤東後面,兩人默默走著,誰都不願說話。

回窯洞的路上,賀子珍遇見「抗大」學員或熟人,頗難為情,頭始終低著。

回到自己家,賀子珍不語,一個人拎起地上的雞,朝廚房走去。

毛澤東坐在窯洞窗下處理桌上堆積的文件、材料。

洛甫捏著一份材料進來,遞給毛澤東。

洛甫進窯洞沒有看見賀子珍,問毛澤東:

「老毛,賀子珍呢?」

「在廚房。」

「她臉上的傷怎麼樣?」

「腫消了些,不要緊。」

「關於賀子珍受傷,外面傳聞很多。」

毛澤東將洛甫送來的文件簽字後,還給洛甫。

洛甫離開不久,賀子珍端著一罐燉好的雞,從廚房走到毛澤東身邊,將雞放在小桌上。

毛澤東有些不悅地說:

「又是燉,老是燉來吃,雞肉乾巴巴的,嚼起來味同嚼蠟。」

賀子珍一撇嘴:

「燉雞喝湯不是最有營養嗎?」

毛澤東站起來,在窯洞裏踱了兩步,停下來,大聲說:

「炒來吃,不一樣也有營養?」

「你的牙齒好,喜歡吃硬的東西,當然喜歡炒來吃。」

「你喜歡喝雞湯,用一半來燉,留一半給我用辣椒炒,不行嗎?就喜歡獨斷專行。」

賀子珍的腳跺了一下窯洞地面:

「這叫什麼‘獨斷專行’,你少給我上綱,這隻雞,本來就不大,又炒又燉,有啥搞頭?」

「上個月,為了你,已經吃過燉雞,今天,就不能徵求一下我的意見?」

「什麼事,不管大小,你都要作主,都要聽你的,大男子主義,主觀專斷,一隻雞,怎麼個吃法,你都要管。」賀子珍的情緒來了,激動起來,嘴巴也不饒人。

毛澤東搖搖頭:「好了!好了!我不管,你少扣帽子,今後,你怎麼弄,我怎麼吃,不發表意見啦,一個共產黨員,一點不虛心,聽不進一點不同意見。」

毛澤東來延安後,由於地位的變化,他比過去更忙了,接觸的人更多了,他雖然不是黨中央的第一把手,但在實際上,起著一把手的作用。這樣,他在自己的窯洞裏待的時間,便越來越少了,與賀子珍的交談,也就日漸稀少起來。

賀子珍常常獨居窯洞,感到孤單、寂寞,而身上的彈傷,又時時發作,令她疼痛難忍,她有許多話,想同毛澤東交談,比如儘快去上海醫治身體,取出一塊塊彈片,讓身體早日康復,儘快踏上工作崗位,結束一個家庭婦女的身份。但每當提起此事,毛澤東總是說,條件不成熟,叫她耐心等等。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賀子珍面對火熱的生活,怎麼也沉不住氣,不免對毛澤東責怨起來。這樣,生活中遇到一些小事,如果意見不一致,便衝突起來。

一天,毛澤東與賀子珍在窯洞拌嘴,毛澤東大聲說:「誰嫌棄你?自己政治落後嘛?」

賀子珍大聲說:「政治落後,我工作能力差,連工作職務也沒有,還不是你造成的,十年來,我幾乎全在剪刀、漿糊、報紙、材料中度過,為了你,我作了多大犧牲,你也不想想?」

「這也是工作嘛,革命需要,分工不同。」

賀子珍感傷地說:「這些年來,一個接一個生孩子,佔據我多少時間,要不是這樣,我會比其他女同志差?」

毛澤東語塞。

一會,毛澤東說:

「工作!你在‘抗大’學習,都堅持不了,昏倒在廁所,還能幹別的工作?」

賀子珍眼角溢出熱淚:「還不是頻繁生產,傷了身體,又挨了飛機轟炸,你不是不知道,我身子裏,還留著十多塊彈片。」

「既然如此,就應在家裏好好休息,不要想入非非。」

「你不能丟下我不管。」

毛澤東一拍桌子:「誰不管你?」

住在隔壁窯洞的劉英,聽見毛澤東與賀子珍越吵越凶,趕快過來相勸。

劉英邁進窯洞,只聽賀子珍生氣地說:「這樣的日子,我簡直過不下去了。」

「那怎麼辦?」毛澤東問道。

劉英當即勸道:「主席,賀子珍,你們莫吵,莫吵,有話好好說。」

毛澤東對劉英說:「劉英,你看她這個樣子。」

劉英說:「子珍身體不好,自然影響心情,主席,你要多原諒她。」

「原諒,為了一點小事,她就弄得沸沸揚揚的,真難辦。」

賀子珍動氣地說:「你嫌我不好,咱們離婚不行嗎?」

「離婚?」毛澤東看了一眼賀子珍。

「離婚。」賀子珍紅著雙眼說。

劉英趕快說:「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毛澤東隨手找來一張紙,不以為然地說:

「有啥稀奇,離就離嘛。」

劉英從毛澤東手裏拖過紙:

「不准寫,怎麼能為了一點小事就離婚?」

毛澤東從劉英手裏奪過紙:「她要這樣嘛。」

「還不是你逼出來的。」

「好了,好了,分開了,就不吵了。」毛澤東邊說邊隨手寫了一行字,簽了自己的大名,朝賀子珍面前一推:

「拿去,劉英,你可以當見證人。」

賀子珍憤憤地盯了一眼毛澤東,當著劉英把毛澤東寫的離婚條子撕了。

賀子珍與毛澤東的彆扭,越鬧越深了,兩人一起在窯洞,話好像也越來越少了。毛澤東不在的時候,賀子珍總愛回憶起過去與毛澤東生活的日子,那些溫馨的歲月,透過朦朧的煙塵,時不時走進她感傷的情懷,但更多的,還是那些惱人的回憶,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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