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費孝通(資料圖) 

民國三位撰稿人:(左起)儲安平、費孝通、錢鐘書(資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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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費孝通(資料圖)

民國三位撰稿人:(左起)儲安平、費孝通、錢鐘書(資料圖)

儲安平及其子女(資料圖)

晚年的錢鍾書夫婦

儲安平及其子女(資料圖)  

《觀察》是20世紀40年代末一本著名政論雜誌,創辦人乃近代著名報人儲安平。儲安平是蘊懷浩然之氣、關懷國運民瘼的知識分子,《觀察》從一誕生就標舉著民主、自由、進步和理性四大宗旨,以獨立的、客觀的、超黨派的立場自由馳騁。《觀察》越辦越好,逐漸吸引了大量的讀者,銷量從創辦之初的幾千份迅速飆升,成為當時最暢銷的政論刊物,左右一時的輿論風向。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藉助《觀察》這個言論平台,在國共兩黨無休止的內戰之中,為中間派打開了一條第三條路線,為大眾撐開了一方別樣的視角和空間。在《觀察》這個並不算溫暖的搖籃里,中國自由主義迎來了一個短暫的春天。

《觀察》甫一創刊就採取撰稿人制度,所謂「《觀察》撰稿人」乃特定概念,並非指所有曾經給《觀察》寫過文章的人,而是指從創刊號起名列封面的那批人。創刊時《觀察》在第一頁即把68位撰稿人姓名和單位列出,第二期又增至78位。這些人大多為自由知識分子,為當時及後來中國思想和文化作出頗多貢獻。

對於擔任《觀察》撰稿人,儲安平認為意義是雙重的,第一表示願為本刊撰稿,第二表示至少在道義上支持這個刊物。在收到《觀察》撰稿人邀請函時,大多人「遵約擔任」,除寄回印好的復函外,有的另附私人函件以示鼓勵。其中只有徐鑄成復函說“不克擔任”,其他有8位沒有迴音。

儲安平熱忱地邀請當時很多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既多次設法尋求胡適、傅斯年、陳衡哲等五四新文化運動前輩支持,又積極吸收與他年齡相仿的同時代學人,把很多中間偏左和偏右的都團結進來,讓這個刊物確實做到真正的居中。

《觀察》不用「特約撰稿人」一詞,一律稱為“撰稿人”,目的在使《觀察》撰稿人在精神上能和刊物發生更關切的感情。就以第一捲來論,封面所列撰稿人中,有三分之二給刊物寫過文章。

這批人是自覺自愿結合在一起,雖然沒有任何組織聯繫,但在精神和道義上這批人有相同的一面。這批人能聚在一個普通刊物周圍,說明中國自由主義如一脈細微而柔韌的香火,並沒有因為多年頻繁的戰亂和浩劫而中斷。

在這些《觀察》撰稿人中,與儲安平同歲的有費孝通、錢鍾書,他們同為江蘇人,又都曾留學英國。三人在《觀察》時期人生軌跡發生了交匯,以後個人命運似乎從那時就隱隱註定。本文想從各人對政治態度導致的命運歧途比較下。

費孝通出生在江蘇吳江,他於1938年獲得英國倫敦大學博士,其博士論文《江村經濟》被國際學界認為是人類學實地調查和理論工作發展中的一個里程碑。國內學界亦莫不嘆為奇才,以為費孝通前途未可限量,期望他能成為中國社會學繼往開來的巨擘。

儲安平與費孝通相識是在《觀察》籌備期間,那時儲安平去找老師潘光旦幫忙,潘光旦告訴他去找費孝通吧。這樣兩人打起交道,費孝通爽快地答應給《觀察》做撰稿人。費、儲兩人很多觀點都一致,同鄉、同年、同學的三同之誼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迅速升溫。費孝通十分信任儲安平,儲安平也把費孝通當成最得力的助手。

在《觀察》前後幾年中,費孝通是發表文章最多的作者,僅署真名的就達34篇之多。這些文章基本都跳出他自己的專業,大多關於中國政治時局、民族性格以及介紹歐美文化的。費孝通對《觀察》傾注了十分情感,連《鄉土中國》、《鄉土建設》兩本成名作均作為《觀察》叢書出版。

1949年費孝通像大多數《觀察》撰稿人一樣留下了,在復刊後的《觀察》上,費孝通仍舊發表許多文章,不同的是大多關於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如《知識分子與政治學習》、《甚麼叫搞通了思想》、《不改造就落後》……作為原《觀察》最早和最經常的撰稿人,他依舊在力撐老友的刊物,但如此立言是出於自願還是無奈?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費孝通直到晚年,內心深處仍對曾經的理想保持著無限眷戀,這種心跡在他許多散文中俯首皆拾。比如他在《我和〈新觀察〉》中評價:「《觀察》是日本投降後到解放這一段內戰時期知識分子的論壇。知識分子就是好議論,議論需要講台和刊物。《觀察》及時提供了論壇,一時風行全國。現在五六十歲的知識分子很少不曾是《觀察》的讀者。當時我年華方茂,剛身受反動勢力的迫害,豈肯默爾而息,於是仰首申眉、振筆疾書,幾乎每期《觀察》都有我署名或不署名的文章。在我說是件快事,對《觀察》來說多一個快手。我們之間的文字因緣就這樣結了下來。」

晚年的錢鍾書夫婦

新婚時的錢鍾書、楊絳

在1987年為《山水·人物》所寫的自序中,費孝通明確地說這本書出版算是對一位老朋友的紀念,他就是創辦《觀察》的儲安平先生。懷念《觀察》,懷念儲安平,或可說是追尋逝去的道德理想。

遙想當年「李聞血案」後,費孝通面對著白色恐怖,仍敢公開聲明說,李、聞的血是標誌著中國人民爭取民主運動的轉折點,可見其血性十足。所以,也不難理解費孝通在1957年能寫出《知識分子的早春天氣》——被稱為向我党進攻的第一炮!

不過費孝通自己也沒料到的,當時紅得發紫的他會由此而成為「右派」,所以,宣佈時他大哭了一場,大笑了一場,一切解決了,他懂了,政治是怎麼一回事情。

費孝通學術成就如《江村經濟》、《鄉土中國》無不出自青年時代,中年以後雖或不乏佳作,但那些曾經的皇皇巨著卻是沒了。造成如此狀況最重要的原因是政治,作為一位學者他和政治發生了太多的瓜葛。

「文革」結束後,費孝通復出江湖,一度擔任高官,決定國家政策。不過我們仍能從他那些文字里感受到那顆滾燙的心,這顆心從《觀察》開始就從沒死寂。費孝通幾乎成為《觀察》撰稿人的一個典型,文人從政的另一個典型。

在《觀察》諸多撰稿人中,與費孝通、儲安平兩位老鄉完全不同的是錢鍾書。錢鍾書出生在無錫書香世家,父親錢基博是國學功底深厚的大家。自幼受到良好教育的錢鍾書對政治卻一直避而遠之,他似乎早早的完全看透,對政治冷眼旁觀。他跟陳寅恪對待政治的態度較為相似。

而儲安平則對政治始終興趣濃厚,企圖通過言論來參與國家政治生活,用輿論思想影響政府行為,但個人又不願完全陷入政治的漩渦中去。這讓人想起了胡適、傅斯年等上一輩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與之不同的費孝通是徘徊在政治與學術之間,他在專業之外對政治懷有興趣,並試圖在具體的政治運作中扮演某種角色,願意參加到一定的政治集團中去的。像梁漱溟等也大致如此。

錢鍾書與儲安平屬於舊相識,與費孝通關係更是不淺,錢、費兩人像方鴻漸與趙辛楣一樣是「同情人」——費孝通在大學時代曾經追求過楊絳,然而,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楊絳卻對錢鍾書一見鍾情。

在《觀察》時期,錢鍾書總共給雜誌寫過5篇文章,依次是《說〈回家〉》、《補評英文新字辭典》、《遊歷者的眼睛》、《雜言——關於著作的》,以及給儲安平的一封信。這些文章完全是遠離政治的簡短學術隨筆,在《觀察》這份政論刊物上很不起眼。不過儲安平卻認為錢鍾書是中國最出色的一位治文學的人,他造詣的廣博精深,允為同儕器重,他的文章另有風采,別具一格。

錢鍾書向來對政治採取避而遠之態度,他缺乏與哀哭者同哀哭,與捆綁者同捆綁的道德理想,在每次政治暴風雨前,他都能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姿態。他給自己散文題為《寫在人生邊上》,甘居一個邊緣人的位置。他的作品中沒有多少浮躁的塵埃,沒有那些外在意識形態的強加,是一個純粹為學問而學問的學者和作家,所以他從容地把自己的人生智慧全部融進去。

錢鍾書對政治的態度讓他在1957年沒有落入「右派」行列,雖然在時代的腥風血雨下也多少受到衝擊,但是貌似文弱的他生存能力卻大大優於其他《觀察》同人,依然能躲在鍋爐邊看他的書。

20世紀90年代後,國內思想界疲軟,啟蒙精神逐漸弱化,讓錢鍾書成了一個熱門人物,電視劇《圍城》熱播更讓他作為文學家家喻戶曉。但錢鍾書似乎從來就是拒絕露臉的世外高人,正如他的字——默存,要不然也說不出「吃一個雞蛋感覺好,沒必要把這隻雞也認識」的通透之語。

錢鍾書一生無黨無派,他「難得糊塗」地活著並長壽,超然物外卻又名滿天下,這是儲安平與同時代的《觀察》撰稿人所難以達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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