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以共產黨起家不易,由草創以至統一全國,前後四十餘年之久。兩公鈴始終其事,相與戮力拚命以底於成,此何等珍貴友誼,豈可等閑視之。以釗揣知公於潤公,微論(不用說)學術,即以里(同鄉)與年事(年紀)論,風義原是師友相兼。

加以親隨有年,不斷耳提面命,即自安部曲(即使自己安處於部下位置)而有所尊奉,亦屬誼所當然。今外間之所崎齕(咬,啃。喻忌恨、傾軋)公者,姑不論是非虛實如何,而 公應執持百鳥不噪空窩(喻大凡世間諸事必有其因)之確信,取法廉頗向藺相如肉袒負荊之誠意,親詣潤公之門,長踞(長跪,雙膝著地,挺直上身,表示態度極其誠懇)謝罪,舉一切讕言毀語自矢(猶自誓。箭射出去即不可收回,喻立志不移)。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向後在潤公統一指揮之下共同施行無產階級路線,期於一流而 無間(同一派別而毫無隔閡),傾懷自誓,毫無保留。

須知人非聖賢,孰不有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釗敢信潤公樂於公之有此一舉,立(即刻,馬上)以公之誠懇轉達群眾,於是約期開一懇親大會(原指學校召集學生家長交流學生在校情況的聯絡會,後來也指稱拜見宗族長輩、交流親友感情的聚會), 兩公同時出席,相與化豹狼於玉帛,易戟指(伸出食指指著人斥貢,喻情感不睦)為交心;由是自公而下,層累蔓延之各項糾紛均相次而得到解決,豈不大快!豈不大快!雖曰今之無產與資產兩條路線之劇爭不比於趙國之兩虎共鬥,有妨國家之急,獨美帝與各國反動派正悻悻同以中國為敵,而共產黨解放世界之大任,復以各被壓迫民族興起緩慢,吾囿於以一服八(局限於用一國去說服教育八國。蘇共二十大後,蘇聯及東歐七國在共產主義理論、社會書義建設以及國際關係諸問題上先後與中共產生分歧,最終導致「社會主義陣營」解體)之艱苦形勢,難於一鼓驟成,實不宜於國內延長動亂,阻吾進路。

囊(從前,以往)朱叔元《 與彭寵書》 :「凡事毋為親者所痛而見仇者所快」,吾為此懼,深有感於斯言,竊惟潤公之用心無過犯錯誤者皆得所改止,仍依崗位而各有貢於國,以符合於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之大團結,以康而國(使國家強盛),以崇而民(使人民政治地位、經濟生活水平提高)已耳。此由表面窺測似其難,由間道鍥入則甚易。語云「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一易於反掌之轉移形象,兩公實在握焉。惟公先圖利之(您首先書動從事有利),國家幸甚。

  專肅,順致政綏 章士釗謹啟

毛澤東與劉少奇家人

章士釗在寫這封信的同時,還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雖然現在還未見到章士釗寫給毛澤東的信,但從他給劉少奇的信和毛澤東給他的複信中,我們可以大體推知那封信的內容,自然是規勸毛接受劉的負荊清罪,嚴肅批評但也原諒他的錯誤,團結一致,共同領淤好國家的建設。

毛澤東接到章的信件後,很快就回了一信。此前,毛澤東在諸如「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現在睡在我們的身旁」的指示及《 炮打司令部》 的大字報中,雖然都程度不同地影射到劉少奇,但在劉少奇問題上最直白的表態,截至目前止,這很可能是僅見的材料。毛澤東的複信全文如下:

惠書敬悉。為大局計,彼此心同。個別人情況複雜,一時尚難肯定,尊計似宜緩行。敬問安吉。

毛澤東(1967 年)3 月10 日

前兩句說從大局考慮,我們的願望是一致的,予以肯定。但「個別人」的「情況複雜」, 「尚難」如同章士釗來信中那樣對其予以「肯定」,那「尊計」也就只能「緩行」了。

在造反派喪失理智地「橫掃一切」的恐怖日子裡,像章士釗這種人,將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多少遍,其理由也是萬分充足的:段祺瑞政府的司法總長,鎮壓學運的劊子手,魯迅要打的「落水狗」,國民黨政府的參政員,封、資、修齊備,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俱全,誰能說半個不字?這一點章士釗本人比誰都明白。但他置上述一切於不顧,義無反顧地從中調停中共黨內兩位主要領導人之間的矛盾鬥爭,真讓夠得上大仁大義大智大勇。

在此之前,當「紅衛兵」抄了章的家以後,章士釗一怒之下,給毛澤東寫了封信,毛不僅未加責怪,還將章信批給了周恩來,周利用這個批件,擬了一份宜加保護的民 主人士名單,不少人是沾了章士釗這封信的光,才免遭劫難的。有人就以此為據,認為可能是這件事情給章壯了膽,他才敢「得寸進尺」,不揣冒昧、不懼風險地給毛、劉分別寫這兩封信。除此之外,人們盡可以再作其他各種各樣的分析與猜測。但是,無論怎麼說,讀過這封指責「文 革」為「動 亂」,認為給劉少奇加的罪名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信,我們還是不能不為章士釗不屈流俗的卓越見識由衷折服,不能不為他視國家民族利益高於一切,置個人安危於不顧而冒險犯上的「櫻逆鱗」的高尚精神深深感動,不能不對他的俠肝義膽、耿直性格與果敢作為表示欽敬。尤其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像他這種經歷極為複雜的民 主人士,自身尚且難保,能夠這樣做,更難能可貴,甚稱共產黨員之諍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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