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胡耀邦與平反冤假錯案》,

話到他家,要他把溫濟澤找去與胡喬木通話,因溫濟澤自從被定為「右派」之後,二十年來家中一直沒有電話。溫濟澤匆匆到了這位老熟人家,跟胡喬木接上電話後,胡喬木說,他已被任命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急需調些有真才實學的同志充實社會科學院,問溫濟澤願意不願意去。

「願意。」溫濟澤說,“不過,我正在要求解決黨籍問題,等解決了再去可以嗎?”

「還是先把你調來吧,」胡喬木說,“說不定到這裏來還能較快地解決哩!”接著喬木又表示,將由他自己與廣播事業局局長張香山直接商談這個調動事,要溫濟澤等著。

大約過了兩個星期,喬木又與溫濟澤通了話,說他與張香山談了三次,張香山終於答應了。「既然說定了,你明天就來吧!」

溫濟澤猶豫了一會兒,說:「能不能請你先跟我談一次話?我現在不是黨員,怕去了做不了多少事,反而給你添麻煩。」

「不會的。我了解你,這裏不少同志也了解你。你明天就來,來了再談。」

溫濟澤是個腳踏實地的人,他再次要求談好了再去;而胡喬木偏要他去了再談,他也只好答應了。

據當時正在喬木身邊的喬木的妹妹方銘後來對人說,喬木一掛上電話就很高興地對身旁的人說:「我已經把溫濟澤同志調來社科院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溫濟澤如約到了喬木的家,搭上喬木的車,來到了建國門內的社科院。在喬木的辦公室里,喬木和溫濟澤差不多談了兩小時。最後喬木說:「新成立了科研組織局,局長是劉仰嶠同志;副局長已有一位,是劉導生同志,你也擔任副局長。」

溫濟澤連忙推辭說:「我二十年沒做領導工作了,現在還不是黨員,我不要擔任領導職務,只願做好普通一兵。」

喬木說:「這是社科院黨組決定,已經在科研組織局宣佈過了,現在你就去上班吧。」

一夜之間,溫濟澤就從「摘帽右派」成了副局長,雖然覺得受了二十年的冤屈終於吐了一口氣,但仍未免有點惶恐之感。他到了科研組織局一看,秘書小於已給他佈置好一間辦公室,局裏的同志待他都蠻好。他深深感到“同志”這兩個字是多麼可貴。

3月,黨中央召開全國科學大會。此時喬木已因病住院,全院工作由副院長鄧力群主持。鄧力群指定溫濟澤為社科院代表團團長,率領一個十人代表團去參加大會。溫濟澤推辭不過,只得硬著頭皮去。

在會上,科技界的一些老朋友、新聞界的不少老記者與溫濟澤久別重逢,備感高興。但是溫濟澤這個代表團團長只能參加公開的大會和小組會,而不能參加人數較少的黨的會議,頗為彆扭。

科學大會結束不久,喬木也出院了,他就向喬木提出黨籍問題。喬木要溫濟澤給中組部寫個申訴書,由他交給社科院政治部轉給中組部。申訴書很快就寫好:過去在工作中雖然有過這樣那樣的缺點或錯誤,但從來沒有反過黨反過社會主義,廣播事業局原黨組對自己的處理是錯誤的,等等。喬木隨即將它交給院政治部。

不但如此,喬木自己還給胡耀邦寫了一封信,證明溫濟澤被補為「右派」確屬冤錯案,交給了社科院政治部。政治部的同志問溫濟澤:“還有誰能給你作證明?”溫濟澤提出“還有廖承志、吳冷西、熊復”,他們就去請這三位也寫了證明,連同溫濟澤的申訴書一併送到了中組部。

這時,中央五部的代表正在煙台開會,研究為全國尚未摘帽的「右派」全部摘帽,並為確實搞錯了的甄別改正問題。耀邦看到了溫濟澤的申訴書和廖承志、胡喬木、吳冷西、熊復的證明,隨即要中組部的一些同志去找過去中央關於處理「右派」問題的文件,對被搞錯了的同志究竟叫做「平反」還是“改正”。

不一會兒就有人向他回報:不叫「平反」,叫“改正”。

「‘改正’就‘改正’」,耀邦說,即刻讓干審局的副局級調研員唐佩榮給廣播事業局黨組打電話,說溫濟澤已向中組部申訴,耀邦同志已同意給他“改正”,“現在徵求一下你們的意見,希望今天下午就答覆”。

廣播事業局黨組立即答覆:「同意耀邦同志的意見。」耀邦當天就批給社科院:給溫濟澤同志改正。

社科院與廣播事業局幾乎同時宣佈,改正溫濟澤的被錯劃「右派」問題。1958年跟著溫濟澤被劃入“反黨小集團”的鄒曉青、張紀明所受的撤職、降級、留黨察看的處分,也被徹底取消。

這會兒,專談「右派」問題的煙台會議剛剛結束。在這個會議上,人們還為到底是給“確實完全劃錯了的極個別‘右派’改正”,還是為“所有被劃錯了‘右派’全都實事求是地予以改正”而爭論不休。溫濟澤被“改正”的消息遂不脛而走,幾乎傳遍了全中國。不少外省市被劃為「右派」的人紛紛來找他,問他是怎樣得到“改正”的。他們說他們聽到了這樣的傳說:煙台開會以後,北京又開了一次會,耀邦在這個會議上說:「右派」的“改正”問題,我已經開了個頭,這位被“改正”的同志叫溫濟澤他的名字很好記,三個字旁邊都有三點水;經過了解,他的問題是冤錯案,我就批了,你們也可以照這樣辦……

北京更有人譽稱溫濟澤是「春天第一燕」。

李之璉與溫濟澤等人在1958年被一些人強加的「右派」或“反黨”罪名,就這麼被全部推倒了。

寫到這兒,筆者以為有必要引述1986年4月16日,當時擔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的胡啟立,約請參加上海文藝創作座談會的部分文藝家談心的一段話,作為對歷史之邪僻復歸正道的小結。胡啟立在這個談心會上說

耀邦同志常和中央書記處的同志們說,回顧我們黨的歷史,有好多經驗教訓可以總結。從延安時期批王實味,後來批胡風,直至「文革」批“三家村”,這些經驗教訓我們:搞運動,打棍子,把思想問題搞成政治問題,然後再以組織手段加以懲處,這樣做出的結論最後都是站不住腳的。思想問題無論如何不能用組織手段解決。我們要堅持“雙百”方針,要說服、引導,要鼓勵大家真正講心裏話。不要一聽到議論,特別是尖銳的話,動不動就要查,就要立案、追究、打擊、壓制。這種惡劣做法不能再搞了!

正是由於十年「文革」中“這種惡劣做法”的登峰造極,整李之璉、溫濟澤的一些人也經受了切膚之痛的凌辱與磨難,這些人這才有了不同程度的悔悟與感嘆。這種或者先整人後挨整、或者先挨整後整人的輪迴反覆窩裏鬥的慘痛歷史教訓,是值得我們和我們的子子孫孫永遠牢記的。誰要是再重演“這種惡劣做法”,必是亡黨亡國的慶父,人人都得怒而抗之。

1982年,在黨的「十二大」上,李之璉被選為中紀委委員,並在這一屆中紀委第一次全會上被選為常委,1987年換屆時才退了下來,時年已七十有四歲。但為了端正黨紀黨風、糾正冤假錯案、落實黨的政策,他繼續操心勞碌、孜孜不倦,仍在實現著他給耀邦信上所說的,“更好地為黨的事業而獻身”……

溫濟澤這隻「春天第一燕」,也飛得又輕又快又矯健。“改正”時他已六十有四,總覺得大好時光被浪費得太多了,每天都要辛忙十幾個小時,使得當時主持社科院日常工作的鄧力群不得不對他說:“有同志反映,你像火山爆發了那樣不要命地工作。我勸你還是應當注意勞逸結合,保重身體才好。”

但是,溫濟澤一心要補回二十年的損失,「不拼一拼怎行呢?」何況社科院已有十四個研究所,科研組織局不但要密切聯繫這些所,還要籌建新的研究所。招收研究生,成立研究生院,周揚當院長,他兼任副院長,從辦院的方針、計劃、體制、學制、課程、教材到各個系的主任人選,他無不一一過問。1982年周揚病重,他又接任院長,一直到1985年七十一歲時才離休。

在他離休前,李維漢向黨中央建議編一套完整系統的《革命烈士傳》。中央書記處書記兼中央黨史研究室主任的胡喬木,以黨史研究室的名義把這個任務交給溫濟澤。1980年,中央決定為在「文革」中蒙冤受辱的瞿秋白平反昭雪,並出版包括他的政治理論著作在內的《瞿秋白文集》。又是中央文獻研究室主任的胡喬木,也把這任務交給溫濟澤。

對《革命烈士傳》,溫濟澤本著盡量節約人力財力、不要國家編製、不要國家經費、不成立專職機構的原則,聯繫了十幾個單位數十人,組成了一個主要由兼職人員或離退休老同志組成的業餘編輯部,歷時十二載,於1991年出齊了一共十卷、一千多位烈士傳記的《革命烈士傳》,作為向黨的七十周年的獻禮。關於《瞿秋白文集》,他也同樣本著節省人力財力的原則,組織了二十多位業餘編注人員,只向文獻研究室要了少量必要的經費,搜集了大約六百萬字文稿,從1985年秋白同志就義五十周年起,直到1995年秋白同志就義六十周年,十四卷的《瞿秋白文集》全部出齊。

視學會顧問、中國新聞教育學會顧問、中華愛國工程聯合會顧問,等等,加上個人的寫作,每天仍工作不少於六小時。

溫濟澤與李之璉,兩位都曾受過磨難且已八旬開外的老者,不但沒向社會索取什麼,也沒去「頤養天年」,而是堅持“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這是為什麼,難道不值得如今許多一個勁地追權逐利向錢看的人們好生思索么?




現代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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