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在傳達室見面

中南海里有人貼朱德大字報的事情傳到了他女兒朱敏的耳朵里,這位在北京師範大學當教師的知識分子,只覺得急火攻心。

朱敏立即騎自行車去中南海看望父親。朱敏到西門後,和以往一樣掏出進入中南海西門的證件,遞給站崗的衛兵。衛兵看了一眼說,證件已經失效,不能進去。

朱敏走到旁邊的傳達室給父親打個電話。朱德在電話里聽說女兒不能進中南海,許久沒有說話,好一會才說:「不讓進來,就不要進來了,我們沒有什麼,你們不要擔心。要相信黨中央,相信毛主席,這種狀況會結束的。你在傳達室等一會,我讓你媽媽去門口……等以後能進來,再回家來,好嗎?」

朱德沒有料到,自從女兒這次不能進中南海,也就意味著家人再也沒有進中南海看他的權力了。他所說的「等以後」,竟然一等就是四年,直到1971年林彪摔死,“疏散”在遙遠南國的朱德再次重返北京,才和女兒團聚。

過了一會,康克清急沖沖地來到傳達室,和朱敏談了父親的近況,聽說父親除了沉悶外,其他都說得過去。朱敏這才放下心來。但是不能和父親見面,心裏覺得堵得慌。

後來批鬥朱德的大會在毛澤東親自干預下才偃旗息鼓,草草收場。

正像朱德預料的那樣,主席是了解他的。到了1967年的下半年,元帥府的骨肉分離鬧劇愈演愈烈,最後連康克清也有家難歸了,她不能再在家陪伴朱德,被全國婦聯造反派組織拉去批鬥遊街,吃住都在全國婦聯的大院裏。


 

父親的信化為煙燼

自從朱德開始被紅衛兵大字報打上紅色叉叉後,朱敏一家在北京師範大學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緊張。

果然沒有幾天,朱敏便在家中開始「迎接」頻繁“光臨”的紅衛兵小將們,洗耳恭聽他們的“教育”,看著他們揮動纖細的膀臂,口口聲聲要她交代父親反毛主席的罪行。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朱敏和丈夫劉錚就一人一句講述父親如何教育他們的實例。紅衛兵對這樣的「交代」自然不能滿意,他們兇狠狠地說,如果繼續給你父親臉上貼金,我們就要採取革命行動——抄家!

抄家?朱敏心裏一震。第一個想到的是父親寫給她的信。朱德一共給女兒寫了十多封信,大部分是朱敏從德國集中營死裏逃生重返莫斯科後,父親寫來的。「家書抵萬金」。這疊信朱敏整整保存了20年,有時經常拿出來看看,靜靜地重溫那些逝去的往事,是件多麼愉快的事情。

朱德的信幾乎都是教育女兒如何努力學習,如何學好本領回國報效祖國。可是就這樣革命的信件,誰也不敢讓它們落入那些居心叵測人的手裏,如果當作炸彈投向危難中的父親,朱敏是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的。

一天半夜,趁孩子們熟睡了,朱敏一個人偷偷起來,取出父親的信,狠了狠心,點燃煤爐,將信的一角對準藍色的火苗,頃刻間,20年的歲月化作一片片輕飄飛揚的黑色灰燼……

朱敏一邊燒信,一邊落淚。直到今天,朱敏手裏惟一的父親親筆信,還是從中央文獻研究室找來的。

信件燒了,心病依然沒有減輕,處境也沒有因此好轉。經過車輪般的精神折磨和人身攻擊,朱敏漸漸明白,不管怎樣交代,都不會合造反派的口味的。

朱敏只好想法找父親的「罪行」。比如愛看川劇,這是喜歡封建帝王將相的表現。比如愛爬山,這是資產階級的享受主義,再比如愛養蘭花是小資產階情調,等等。

造反派雖然沒有得到朱德反對毛澤東的材料,但是有這些也行啊!朱敏夫婦終於獲得了點自由,可是他們依然不能回中南海的家。她們每次去中南海,只能在傳達室和父親或者是康克清媽媽見面,簡單交談幾句。

可是在1970年剛剛來臨時,連傳達室這處惟一溫暖的地方也失去了親情的溫度。

林彪「緊急命令」

白紙黑字,教育了幾代人的黨史和軍史,一夜之間顛倒成黑紙白字,說什麼南昌起義失敗後,是林彪把保存下來的部隊帶上了井岡山和毛澤東會師的。原來課本上有一篇課文《朱德的扁擔》也改名換姓,變成了《林彪的扁擔》。朱敏和她的孩子們將這些看到的和聽到的事,悄悄講給朱德聽。朱德聽完後,也不作聲。有時見孩子憤慨的樣子,反過來教育他們:「歷史終究是歷史,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1969年10月17日,林彪突然拋出了一個「關於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的緊急指示」,全軍立即隨著“副統帥”的驚惶失措,進入了緊急戰備狀態。朱德接到這個緊急指示後,對康克清說:“這裏面有鬼呵。現在毫無戰爭跡象,戰爭又不是小孩子打架,憑空就能打起來的,打仗之前會有很多預兆和跡象。”

朱德這話說完沒兩小時,一個緊急電話打到朱德的辦公室,叫朱德24小時之內離開北京,疏散到廣東。這比當年朱德在德國留學,遭德國當局驅逐離境的時間還要緊迫。朱德接完電話,哭笑不得,誰人聽說過戰爭在即,卻讓身經百戰的將帥們遠離戰爭指揮中心?

朱德看著還沒有從批鬥中完全解脫出來的妻子,說:「這次你和我一起走,一來我有人照應,再說我不放心將你一個人留在北京。以後他們會對你怎麼樣,很難保證。」可是沒有全國婦聯軍代表點頭,康克清這位全國婦聯副主席是沒有自由行動的權力的。朱德果斷地給周恩來打電話,事到如今,只有總理能幫助他了。

周恩來當即同意朱德帶妻子同行的請求,並且說全國婦聯方面由他去做工作。危難之中,是周恩來及時伸出援助之手,避免了朱德孤身一人流落他鄉的悲劇。

朱德走得非常急促,連孩子們都不知道。就這樣,83歲高齡的元帥被林彪一號緊急命令送到了遙遠的廣東。

抵達廣州後,朱德被送到了廣州郊區從化療養院。規定他們不准隨便進入市區,散步範圍不能超過療養院橋頭的警戒線。

和朱德一起疏散的還有許多老帥,陳毅到石家莊,聶榮臻到邯鄲,徐向前到開封,葉劍英到湖南,還有那些一起被打成「二月逆流黑幹將」的譚震林、李富春等十多人也被“疏散”,統統限期離開了北京。北京上空的正氣稀薄了。

1970年8月,中共中央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召開。朱德和分散在天南地北的老帥們相逢在廬山,老帥們已經一年沒有回中南海,既不清楚中央內部的事情,也不知道毛澤東此時此刻的內心活動,以為這次會議和以往一樣,又是一次「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決然沒有想到此次會議將成為歷史又一個轉折點。

這之前,朱德被通知回北京,原因是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要開會討論憲法,委員長不到場主持這會是沒法開的。所以朱德有幸比其他老帥先一步回北京。這次朱德回京就再不肯進中南海住,而是在萬壽路總參的一處房子裏住了下來,和女兒、孫子們才有了團聚的日子,直到朱德1976年離世,他再沒有進中南海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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