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雯之前在西安一家超市裡打零工,年前辭了職,陪著孩子在西安玩兒。「我從西安回贛州,如果從武漢轉機,機票會便宜點。」如果沒有這場疫情,1月23日上午11點,她就會帶著女兒,在武漢天河機場坐上回贛州的飛機。就在飛機預定起飛前一小時,武漢封城。

湖北2020年第一場大雪,瑞雪兆豐年,武漢城在大雪中等待春暖花開。

湖北2020年第一場大雪,瑞雪兆豐年,武漢城在大雪中等待春暖花開。

1月23日,武漢封城。單親媽媽劉雯頭天帶著女兒飛抵武漢,這天上午11點的飛機回贛州,一早醒來,航班取消。張如意頭天去醫院看了父親,從這天起,沒辦法再去醫院看望,23天裡只能用視頻聯系,父母回麻城也遙遙無期。阿敏想盡一切辦法回江蘇,身上的錢所剩無幾,再住賓館已經吃力,同時擔心長期不返崗丟了工作……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爆發以來,社會的關注點基本全聚焦在病患身上,但視線之外,還有許多意外滯留武漢的外地人,成為被忽略的盲點。他們憂心食宿,渴望回家。

還好,情況在逐漸得到改善。劉雯滯留賓館24天後,接到了旅游部門的電話,另外安排了免費的隔離賓館,提供三餐。她帶著女兒步行搬家,雖然依然不能離開武漢,但距離回家,似乎更近了一步。

小小的房間裡,桌上擺滿了各種生活物品

小小的房間裡,桌上擺滿了各種生活物品

39歲單親媽媽,靠刷花唄付賓館房費

「2月14日要還不能走,我和孩子怎麼辦?」

劉雯的微信名是「先定一個小目標」,現在,她的目標只有回家。

如果沒有這場疫情,1月23日上午11點,她就會帶著女兒,在武漢天河機場坐上回贛州的飛機。就在飛機預定起飛前一小時,武漢封城。從這一刻開始,到接受采訪時,她帶著16歲的女兒,已經在賓館裡住了23天。

劉雯之前在西安一家超市裡打零工,年前辭了職,陪著孩子在西安玩兒。「我從西安回贛州,如果從武漢轉機,機票會便宜點。」西安飛贛州的直飛航班,比在武漢轉機,加上一晚住宿費還要貴上幾百塊。現在劉雯對自己當初的決定十分後悔,身上只帶著1000多塊錢的她,在經過了23天的苦等後,已經開始靠刷花唄支付房費,最讓她崩潰的是:這樣的日子何時結束,沒人能告訴她答案。

武漢封城後,居委會曾經表示可以開證明讓有車的人離開武漢。劉雯不是本地人,沒法拿到證明,當然也沒法離開。現在,她和女兒住在武昌區的小旅店裡,條件不太好,但房費相對便宜。可每天100元的房錢,23天下來,2300塊錢已經讓這個單身母親覺得壓力頗大。「也不可能讓老板再少收錢,人家也不容易。」

除了房費,必要的生活物資也緊張。大年三十晚上,她帶著女兒在酒店房間裡啃面包,屋外,酒店噴灑84消毒水的沙沙聲讓她緊張,說不上是安心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

她找了消毒水,把自己的行李裡裡外外清理了一遍,所幸為防西安的霧霾,母女倆還剩下幾個N95防霧霾口罩。等到這一系列事情做完,她反應過來要去藥店補些貨,可這時候的藥店裡,已經買不到什麼東西了。

疫情讓她擔憂。除了必要的出門采購物資,她們一直呆在房間裡,吃飯基本全靠外賣。為了省錢,不吃早餐,只點午餐和晚餐。「那幾天我非常焦慮,孩子也很著急。」突然在陌生的地方看不到回家的希望,再加上過年與疫情疊加,政府部門的電話都很難打通,這讓劉雯坐立不安,「我想讓自己安靜下來,就去拿賓館裡的報紙看,可都是之前的報紙。那時的新聞報道全是過年的氣氛,完全沒有談到疫情。」

一邊安撫孩子,一邊還要安撫家裡的老人,劉雯心力交瘁。「每次跟他們說沒事沒事,我自己其實心裡都是沒底的。」她每日打電話報平安,但是23天裡,一直沒好意思開口跟親戚借錢。

為了求助,她打了一堆電話。「警察讓我撥打市長熱線12345,市裡讓我找武昌區,區裡讓我找街道辦,街道辦讓我報警。」但是最近幾天,情況有所好轉,「之前電話都很難打通,現在好一點。」但最重要的問題仍不明朗:錢花完了怎麼辦?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等我回贛州,就哪兒都不去了。」她嘆口氣,十分惆悵,「留在家裡比什麼都好。」

張如意提著雞蛋、大米,前往父母所在的酒店

張如意提著雞蛋、大米,前往父母所在的酒店

封城後23天沒見到患重病的父親

「我爸化療穩定後,本來打算回家的」

劉雯抵達武漢的那一天,1月22日,張如意去武漢市第一人民醫院看望了自己的父親。她已經注意到疫情風聲漸緊,從這一天開始戴上了口罩。

張如意是湖北省麻城人,畢業後在武漢工作,不久前剛辭職改行做程序員,現在公司已經復工,每天在家裡打卡上班。2019年底,張父總是發燒不退,老夫婦倆住進武漢市金銀潭醫院,隨後輾轉武漢市肺科醫院、武漢市第一醫院,最終確診患上了淋彌漫性大b細胞淋巴瘤並嗜血性細胞綜合征。

24歲的張如意在洪山區湯遜湖社區租住一個小小的單間,距離醫院有30公裡。她每周去醫院看望父親兩三次,每次花費在路上的時間超過2小時。「我沒想到22號之後,我就沒法再去醫院了。」張如意沒有私家車,封城後公共交通停運,她除了每天和父母視頻通話,別無他法。視頻裡,父親化療後發燒了,燒退了,又燒了,又退了……他們本來的打算是,化療後等病情穩定,父母就回家休養。大年初二開始,父親的病基本上穩住了,各項指標逐漸恢復,但麻城回不去了。

在醫院裡住到2月12日,院方通知他們出院。「現在武漢市第一醫院也要接收許多新冠病毒肺炎患者,我們就住不了了。」一家人在醫院周圍到處找賓館,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尚在營業的,130元一天,房間很小,兩張床以外幾乎沒什麼站立的余地,但這已讓他們非常感激,「這也是老板收留我們,不然我們能去哪裡?」

張如意請市區的朋友幫她陪父母搬了家,自己心焦如焚又束手無策。直到接受采訪時,我問她能否從小區裡出來,要不要我帶她去賓館看看父親,這個羞澀的姑娘才慌慌張張提了幾大包東西出來。

「待會兒我們送你回來。」「不用了,我今天開始就住在賓館裡。」小個子短發姑娘吃力地拎著大米、雞蛋,繞了好幾個彎才找到賓館的入口,「我出來的時候,房東就通知我,我很難回去了。我就在這裡陪著爹媽,等著武漢解封的那一天。」

下午3點,她走進賓館大門。

風雪中的武漢

風雪中的武漢

236人的共同希望:解決食宿,盡快回家

劉雯和張如意都聚集在一個叫「滯留武漢外地人員」的微信群裡,這個群裡共有236人,他們因為各種原因,意外滯留武漢無法返回家鄉。

他們中,有在火車站轉車時被通知火車取消的,有在機場被勸返的,有准備開著車自駕回家,路過武漢睡了一晚就再也回不去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中,即使是住在賓館裡的人,時間長了,經濟也大多吃緊。

除了眼下的困難,日後的問題也讓他們焦慮。「我長時間不回江蘇上班,公司不可能一直等我。」阿敏也是這個群體裡的一員,在等待的過程中,聯系了許多政府部門,但並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說實話,在城裡生活,我自己是沒錢維持很久的,要麼就是為難政府免費住宿天天送飯,真的很費錢費時費事,這個關口簡直是添亂。」

她希望能夠拿到允許出城的手續,也願意接受體檢。可即使武漢放行,家鄉那邊是否會放自己進城?這又是一個讓她想起來就煩躁的問題。

每天,這個群裡滾動發送的消息超過5000條,但所有的內容基本都彙聚在兩個焦點上:食宿怎麼解決?何時能夠回家?

2月14日一度是劉雯「最後的心理防線」,她一直盼著武漢能在這天解封,順利回家。在這天晚上,她等到了一個期待很久的電話,讓她「又驚又喜」——旅游局打電話來,給安排了隔離賓館,還包三餐。

第二天一大早,她帶著女兒,拖著行李,步行半個多小時到了新的住處,「不能外出,每天測體溫,需要什麼東西,都由工作人員幫忙買。」住宿條件比我之前住的還好些。目前還沒有提多少錢,不知道最後要不要收費,三餐都有,現在能溫飽就好了。」

安置的壓力顯然很大,劉雯所在的賓館目前已經滿員,而許多和她類似情況的人,還在等待電話鈴聲響起。但好消息總歸慢慢多了起來,236人的群裡,有人在黃石順利地通過體檢、拿到了通關手續,前往深圳;有人接到了社區電話,收到了救助金;打了12345市長熱線的人,開始陸續收到回訪電話……這些消息,讓因為疫情聚在一起的人們的焦灼情緒略微紓解。

「再等等吧,也許明天就有好消息。」現在,這個群的常見句子裡,多了這麼一句互相安慰打氣的話。

(應采訪對像要求,文中人物均用化名)